劍道社的示範賽

劍道社的示範賽 — 我們的故事.番外 — 
 
 
 
嗶嗶、嗶嗶、嗶── 
 
清晨六點半,鬧鐘的第三次響聲被硬生生拍斷,命的手縮了回去又擱上舞衣的腰,蓄著黑短髮的小小頭顱極其習慣蹭動,就這麼頂了頂她枕壓著的豐滿胸部。 
 
「嗯……那裡不行……」 
 
昏睡的舞衣低吟幾聲,正咕噥著模糊的夢話,命那對金黃的眸猛地睜開,絲毫不留戀她專屬的大抱枕般迅速爬起身。 
 
「呼,還好還好,沒睡過頭,快、快!」 
 
亮晃晃的晨光從窗外潑入,她像一陣風般刮向浴室,帶得牆上日曆簌簌翻動。快手快腳在洗手台內放滿冷水,用力吸口氣把臉浸進,咕嚕嚕嚕排出肺部的空氣再抬起一張濕淋淋卻精神飽滿的臉,拉起過長的鵝黃色睡衣抹乾水便當作盥洗完畢。離開浴室時命望了望兀自昏睡的舞衣,心裡偷偷想著牙就不刷了吧。 
 
脫掉睡衣時她扯了扯穿在身上的運動胸罩又捏了捏自己的,和幾乎刻在手上的飽滿觸感一比較,她眉揚了揚,知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雖然仍不太習慣,為了以後能超越舞衣,還是得忍耐忍耐,總有一天,會輪到舞衣抱著她睡。 
 
嘴裡咬著從冰箱裡拿出的三明治,邊嚼邊換上體育服和短褲,衣服換好三明治也盡數入腹,噗哈一聲她灌下一杯牛奶,順手又抓過兩個三明治丟入劍道裝備的大袋子裡,啪搭啪搭快步走向玄關。 
 
砰地一聲門闔起,床上的舞衣翻了個身,鬧鐘的指針才前進了十分鐘。 
 
 
 
「嗯!早安!」 
 
把護具和竹劍扔在劍道教室門口,命快踩了幾步順著步道開始奔跑,穿越庭園的噴水池再繞向操場;經過半年前還每天報到的國中部校舍,循著草坪邊的步道往高中部校舍外圍奔去,三兩隻小貓從草叢中竄出時,她大聲問候一句,驚得大樹裡飛起數道振翅的白影。 
 
九月的晨光曬得人十分舒服,命跑了一圈回到劍道教室前,邊大口大口呼吸邊抬頭目測陽光的高度──七點十五分左右,她決定再跑更大一圈,身體還不算熱開呢。深呼吸幾口,矮小卻矯捷的身影往校外奔去,涼爽的風打向臉龐,順著她黑而硬的短髮滑向腦後,將汗水的熱度瀝成舒服的涼意,那雙金黃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看著正前方,命揚起開心而自信的笑,再次加快速度。 
 
校門前的公路已現車流,命跑了一會,一陣沉重的引擎吼聲自遠而近趕上她,風刮過身側,她看見深藍的重型機車上飄飛的髮是熟悉的兩種顏色。 
 
「夏─樹──靜─留────」 
 
人行道上的路人及學生都被那聲大喊嚇了一跳,重型機車慢了下來。後座的人側回身輕輕揮手,前座的人則轉過頭點了一下算是招呼,命也大力揮著手。機車才慢上少許又加速衝向前去,越過風華大學的路標看板時,她看見靜留的手抱回夏樹腰上。 
 
跑回劍道教室時,學長已開了門正要把她的護具及竹劍提入教室。 
 
「喂──太郎──」 
 
嘴裡喊著該加上學長稱謂的名字,已跑出一頭汗的命奔了過去。 
 
「啊啊,美袋,妳來得正好,剛剛有狗在這繞來繞去,好像要拖走妳的護具呢,以後東西別扔在外頭人就跑啦。」 
 
剃了顆平頭的憨厚學長把護具及竹劍遞過去,命那雙大眼瞇了起來,突然拉開護具的袋子探看,而後露出安心的表情。 
 
「下次我也要做個記號,像狗撒尿一樣,這個袋子裡的東西誰都不準碰!」 
 
她似乎有點生氣,學長吃了一驚忙出聲道歉。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怕狗亂動妳的護具……」 
 
「那種東西才不重要呢,重得很味道也臭,要不是哥哥講一定得穿上,我才不想要。我只要有巳六就可以了。」 
 
命噘起嘴來一臉嫌惡,伸了手從護具袋裡拿出兩個三明治,抓起竹劍卻將護具整袋扔在原地。她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握著那把她稱為巳六的竹劍走進劍道教室,為人敦善熱心的學長忙把護具提進教室。 
 
「護具是要保護身體的啊,被竹劍打到很痛的呢。」 
 
轉眼間命手上的三明治已消失一個,她突然轉過頭來神色認真。 
 
「我不會被打中的,就算是哥哥下場,我也不能輸!」 
 
「啊?妳這麼想獲勝啊……」 
 
命用力點著頭,大大嗯了一聲,邊咬著剩下的三明治邊說話,學長只聽出幾個字「週末」、「美味」、「睡覺」。 
 
「……所以,我不可以輸。」 
 
她吞下嘴巴裡的食物,一臉篤定堅決拍掉手上的麵包屑,逕自走進更衣室。學長愣了半晌,才發現不僅不明白她想獲勝的理由,或許「美袋命」根本是另一種他無法瞭解的生物也說不定。 
 
待命換好衣服出來,劍道社社員已到齊大半,現役主將楯祐一領著社員練起擺振,吆喝的聲音遠比平常嚴肅沉重,彷彿立下某種勢在必得的決意。社員們讓他的氣勢感染,喝聲也因整齊劃一而顯得肅穆。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連續的數數聲中,舞衣、千繪、葵及詩帆陸續來到劍道教室,彼此點頭招呼後便靜坐一旁,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例行的擺振及對打練習結束之後,社員們紛紛坐到教室兩邊,各個正襟危坐,準備觀摩自這學期起每週五固定舉辦的示範賽。示範賽的固定選手命和楯退到場邊穿戴護具,受邀來的主審黎人和副審武田則手執紅旗與白旗站在場中等待兩人上前。 
 
原坐在牆邊的詩帆起身走向命,在她戴上手套及護胸後緊緊握住她的手,一臉慎重。 
 
「命,一切都拜託妳了,一定要贏過哥哥。」 
 
「嗯!我不會輸的,祐一還要練十年才能打中我。」 
 
命以野性的直覺及單純答應,那女孩忽地心情有些複雜,不知該高興還是惱怒她如此貶低深愛的哥哥,命戴上面具又拍拍她的肩膀便敬個禮走向場中。 
 
 
 
「來猜猜看,這次多久會分出勝負?」 
 
「十秒?」 
 
「太長了,我想應該是五秒內吧。」 
 
「三戰兩勝,這個示範賽應該再半分鐘就結束了。」 
 
千繪和葵的竊竊私語傳入耳裡,舞衣的視線忽地放遠了,直直穿透劍道教室的牆壁,投向不可知的天邊。 
 
 
 
「命,還記得我上次說過的吧?要遵照劍道的規則來,飛起來和四腳著地是不行的。」 
 
「嗯!」 
 
「一定要注意,祐一不是敵人,不要殺人哦。啊,也不用特別放輕力道就是了,護具還算堅固,應該沒問題。」 
 
「嗯!」 
 
「喂喂,學長,我跟你沒仇吧……」 
 
「哈哈,就這樣吧,預備了。」 
 
場中央,黎人爽朗地笑著,命點了點頭,楯及武田背脊都刮過冷風一陣。 
 
兩人向對方敬禮之後拔刀蹲下,擔任主審的黎人一聲喝出,比賽開始了。 
 
「面!」 
 
「面!」 
 
二十五秒後,比賽結束。 
 
「……扣掉重新調整態勢的時間,交手總共七秒。不錯哦,比上週多了兩秒。」 
 
千繪看了看碼表,又推了推眼鏡,葵一把拉住舞衣。 
 
「舞衣,我昨天就買好蘿蔔和馬鈴薯,晚上來煮咖哩吧,奈緒也會在哦。」 
 
「好…好……」 
 
舞衣的微笑有些僵硬,場中命與楯相互敬禮後退出場地,命迫不及待卸下面具,快步奔向舞衣。 
 
「舞衣──」 
 
像是寵物見到主人般直直衝入她懷裡,險些將舞衣撞倒的命一臉開心抱著舞衣磨蹭。 
 
「好、好了,命,別這樣……」 
 
輕拍著命的頭,舞衣無奈又寵溺的微笑因為隱約的寂寥而顯得苦澀。場地的另一邊像是暴風雨前的天空般顯得陰鬱無比,劍道社的主將陰沉著臉連面具也沒脫下,詩帆捧著乾淨的毛巾滿臉惋惜,但是嘴角卻揚著壓抑不下的笑。 
 
「哥哥,沒關係,下週再來,這個週末我會好好陪著哥哥的!」 
 
「詩帆,拜託妳,讓我一個人靜靜……」 
 
每次示範賽後,主將都會極度頹喪,儘管社員們都安慰他對手是超越劍士的怪物,楯還是相當在意勝負的結果。也許,是男人的自尊吧?實力足以進入縣大會八強的選手,在每次示範賽裡都被學習劍道未滿一年的高一學妹秒殺,連已畢業的學長都說是莫大挫折。聽說主將還定時去有名的川添道場學習呢,進步的軌跡卻還是體現在「多撐了幾秒才被秒殺」的方向,已經有社員們索性以「對手從小就練殺人劍,據說和她交手過的男人,墳墓的草都已經這麼高了,主將你還活著,可以再度挑戰」來安慰他了。 
 
『別喪氣嘛,輸掉比賽還是有可愛的妹妹陪你過週末啊!』,似乎發生過某位同學語帶艷羨如此開導,被他回吼一句『我才不要安慰獎!』,妹妹因此哭著跑走的事件。在那之後,劍道社開始出現奇妙的流言──楯祐一是個重視榮譽與勝負的武人,每週皆賭上性命與美袋命相搏。 
 
有不負責任的消息指出,被因敗戰而憂鬱的劍道社主將吸引的學妹增多了,憧憬拿起竹劍便強勁帥氣的劍道社新星的女學生也暗地裡組起親衛隊。鴇羽舞衣,身為楯祐一的女友、美袋命的室友兼保母,似乎漸漸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嫉妒視線的壓力。 
 
由於藤乃靜留、神崎黎人畢業而沉寂的風華學園,因為劍道社兩顆新星而再度熱鬧起來了。 
 
 
 
※ ※ ※ ※ ※ 
 
 
 
每逢禮拜五,舞衣的心情總是時晴時雨。 
 
「舞衣……」 
 
和換好制服的命走向高中部校舍途中,命拉了拉她的衣角,一臉擔憂。 
 
與命相遇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野生兒的她在這段時間以來有了顯著的變化。學習而習慣人類的社會文化、也不再凡事都與食物扯上關係──明白一個人心情不佳並非都是餓肚子──甚至身高也突然拔高,撫摸那一頭幾乎同高的烏亮黑短髮時她總會想起命與自己其實只差上一歲,唯有小動物般純真的心智及懸在嘴上的「我喜歡舞衣!」未曾改變。 
 
側了頭看她為自己的情緒低落而跟著消了贏得示範賽的好心情,一股拋不下的疼愛和無奈緩緩浮起,舞衣為自己的兩難嘆氣,苦笑之餘又摸了摸命的頭。 
 
「我沒事。」 
 
命皺著眉,似是察覺她僅僅是不想讓她擔心,半晌忽地迸出一句。 
 
「舞衣很痛苦嗎?週末和我在一起……」 
 
因驚訝而瞪大了眼,舞衣急忙否認。 
 
「沒有這回事!怎麼突然這樣說?」 
 
「因為……每次比賽完,舞衣都很不開心的樣子,奈緒說我讓妳不能和祐一做色色的事,妳很痛苦。」 
 
鴇羽舞衣,三個月前剛滿十七歲的人生裡,第一次石化了。 
 
「命!」 
 
她突然虎起臉,就算是百戰百勝的命也嚇了一大跳,露出畏縮的神色。 
 
「不可以再跟奈緒往來了!」 
 
「咦?」 
 
命十分吃驚,幾乎傻住了。雖然比不上舞衣和哥哥,但她也很喜歡奈緒,不可以再往來這種事……是說以後不能見面、說話了嗎?命扁了嘴,一臉無措地愣傻著,察覺自己管教過當的舞衣沉默半晌又修正自己的話。 
 
「好吧,還是可以找奈緒玩,但是奇怪的話聽聽就算,不可以記住,懂了沒?」 
 
「什麼叫奇怪的話?」 
 
命瞠了眼一臉疑惑,舞衣語塞,末了只能決定找葵好好談談,請她委婉勸告奈緒不要污染純潔的小動物。 
 
「舞衣,早。」 
 
似乎剛到學校不久的夏樹不知何時從背後跟上她們的腳步,出了聲招呼著。 
 
「早安。」 
 
「夏樹,我今天看到妳和靜留了,嗯!」 
 
「我知道,打招呼不用這麼大聲,像雷一樣的。」 
 
夏樹揉著太陽穴微微點頭,掃了她倆一眼改變話題。 
 
「楯又輸了?」 
 
「嗯!我贏了。」 
 
命精神飽滿,舞衣露出尷尬的苦笑,夏樹打了一個呵欠。 
 
「舞衣,再這樣決定週末要陪誰睡,妳和他過幾年也不會有進展的。」 
 
舞衣臉一紅正想出言回擊,一偏頭看見命卻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她才剛開始談戀愛,就體會到為人母同時為人妻的掙扎心情? 
 
命睜著眼巴巴地瞧她,舞衣不知不覺嘆出口氣,此時,預備鐘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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