鏈帶脫落

鏈帶脫落 — 我們的故事.番外 — 
 
 
 
走進教室時,靜留照例選了中央偏右後的座位。拉開椅子坐下,拿出筆記本與原子筆擱在桌上,那位髮色亞麻的少女拄著頰,讓目光投向窗外的綠蔭與花圃。 
 
外語課的學生三三兩兩來到教室,鐘響前黎人才姍姍來遲,挑了鄰近靜留的座位。兩人打過招呼後,大一新生必修的外語課便開始了。 
 
台上外籍老師字正腔圓的會話課程過了半小時,黎人忍不住在紙上寫了一句話,悄悄移向靜留。 
 
──遙今天請假? 
 
靜留搖搖頭,表示不知情。 
 
那個號稱從小到大缺席率零的珠洲城遙竟然沒來上課?在兩人都覺得怪異時,靜留的手機傳來無聲的震動。 
 
 
 
『我在醫院,去不了學校了,幫我拿一份講義吧。 珠洲城遙』 
 
 
 
看見這句簡訊,兩人更加驚訝了。 
 
──那個彷彿百毒不侵,病菌也怕她的珠洲城遙竟然住院了。 
 
 
 
※ ※ ※ ※ ※ 
 
 
 
「咳……幹麼?你們那什麼表情?」 
 
近中午的時刻,前往醫院探望的靜留和黎人站在床邊,遙抑住咳嗽瞪去一眼出聲嘀咕。 
 
「哈哈,只是有一點意外,妳躺在醫院,就跟靜留出現在百米賽的起跑線上一樣稀奇呢。」 
 
黎人笑得爽朗,靜留微微一笑不與他計較,探手遞出一疊講義。 
 
「這是今早的講義,筆記也影印一份在裡頭了。」 
 
「呃,謝謝。」 
 
今天這茶泡飯女怎那麼好心?──那情緒形於色的黃髮少女掩不住心中的驚訝,靜留卻彷彿未察覺般又問了聲。 
 
「醫生怎麼說?看妳氣色還不錯,怎會需要住院?」 
 
「啊,沒什麼,只是觀察一下看有沒有腦震燙的症狀而已。」 
 
靜留兩人聞言齊齊一怔。 
 
「腦…腦震盪?這次的感冒病毒會侵入大腦嗎?」 
 
「在說什麼……」 
 
遙瞠了眼兩人也一臉狐疑,病房的門忽地打開,一名年約三十的媽媽帶著一個小男孩走了進來。 
 
「啊,你們好。」 
 
年輕的媽媽微彎著腰向房裡的人打招呼,那小男孩提著一籃豔紅的蘋果,似乎想說什麼話,才往床邊走上一步又愣在原地,胖嘟嘟的臉頰微微紅著。 
 
「真是太感謝妳了,珠洲城同學,若不是妳……來,佑介,快跟姊姊道謝……」 
 
女人將小男孩往床邊帶上幾步,遙掀開被子下了床,站在小男孩面前巍然睥睨,小男孩僵著臉將整籃蘋果抱在胸前,抬了頭與遙大眼瞪小眼。 
 
「咳,你這孩子……」 
 
遙雙手插腰彎下身直瞪向他,小男孩嚇了一跳,水果籃抱得更加緊了。 
 
「以後不可以在大馬路上玩,知道了嗎?車子來來去去,很危險的!」 
 
小男孩被訓得一愣一愣,突然扁了扁嘴,竟似要哭泣的模樣。 
 
「不准哭!你可是男孩子!」 
 
被她一兇,小男孩到嘴的哭聲硬生生嚇了回去,只能呆呆看著她。一旁靜留忍不住出聲提醒,再說下去只怕過頭了,遙才又放緩語氣。 
 
「總之,人沒事就好,下次玩耍要小心,曉得了嗎?」 
 
小男孩張張嘴好像要說些什麼,卻半天講不出片言隻字,遙哼了聲看著他,心想他若不知悔改,她還有很多很多規章可以唸出來加強指導。那小男孩盯著遙,臉漲得越來越紅,在遙懷疑他要因為憋氣而昏厥時,小男孩忽地高高舉起那一籃鮮艷的禮物。 
 
扣咚。 
 
小男孩踮起腳把水果籃直塞向遙,籃裡的蘋果滾了兩滾差點翻出籃外。 
 
「謝謝大姊姊!我知道了,對不起──然、然後,大姊姊要趕快好起來,一天一顆蘋果,很快醫生伯伯就不會來煩妳了,加油!大姊姊那麼強,一定可以的!」 
 
「呃……謝…謝謝你……」 
 
遙接過水果籃,一臉措手不及的尷尬,小男孩歪著頭想了想,忽然滿臉認真。 
 
「大姊姊。」 
 
「什麼?」 
 
「大姊姊真是太帥了,我……我以後一定要跟大姊姊這樣的人在一起!」 
 
「啊啦。」 
 
「哈哈。」 
 
滋……遙當機了。 
 
 
 
片刻之後。 
 
「所以,你們到底來幹什麼的?」 
 
遙怒聳著眉狠瞪兩位友人,氣虎虎的神情卻因那抹難為情的尷尬而弱了威嚇的力道。 
 
「啊啦,當然是來探望病人,順道快遞講義的呀。」 
 
「哈哈,剛剛那都是意外,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喔。」 
 
靜留淺笑盈盈,黎人一臉正色,遙更加生氣了。 
 
「不用了!我一點事也沒!通通給我回……咳、咳!咳……」 
 
喉嚨很不爭氣地出賣了她,遙本顯微暈的臉頰更是逼得通紅。 
 
「好嚴重的感冒呢……」 
 
靜留邊說邊往熱水瓶走去,遙搶先一步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我自己來!」 
 
「即使感冒了還是元氣十足,一點也沒住院的必要呢。」 
 
遙瞪了笑嘻嘻的黎人一眼,才說出早晨為了救個在馬路上玩耍的頑皮孩子,不慎被汽車擦撞,將膝蓋破皮的男孩送至醫院,又拗不過男孩母親的請求,順便躺一下讓醫師觀察的事。雖然不時會咳嗽幾聲,強健的風華前執行長兀自挺立不搖,只睨著身旁的病床嗤了一聲。 
 
「哼,我可是珠洲城遙啊!要不是狀況不好,才不會被撞倒!」 
 
一般是說撞到吧?靜留撫著臉頰心想沒聽見菊川同學的糾正挺不習慣,黎人則是順著話頭應了一句。 
 
「真不愧是連戰車都能踹飛的遙同學呢。」 
 
黎人的稱讚十分真誠,遙愣了一愣,偏開眼微現彆扭。 
 
「也沒有這麼厲害啦……」 
 
──她害臊了。 
 
黎人與靜留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微微笑開。 
 
「不聊啦,我待會還要回學校上下午的課,先走了。……真是的,只不過碰了一下,哪需要耗掉整個上午做檢查……」 
 
遙碎碎咕噥,收拾起隨身的物品就要離去,靜留與黎人見她無礙也安了心。三人步出病房時,遙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回過頭來。 
 
「喂,靜留,下午那堂課你也要上是不是?要順道載妳嗎?」 
 
 
 
※ ※ ※ ※ ※ 
 
 
 
下課之後,遙坐在自家的豪華轎車上,雙手環了胸罕見地垂頭沉思著。 
 
『茶泡飯女講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問她要不要搭便車回家,那女人搖著頭說玖我會來載她。 
 
講到那個名字時,靜留笑得很不一樣。自去年那個連雪之都捲入的神秘事件後,她才知道靜留喜歡著玖我那個老是違規騎車的傢伙,也慢慢察覺到靜留想著或說著她時神情的微妙不同。 
 
就像剛剛那樣,微微走了神,笑得跟…… 
 
『喂,妳是怎麼……一整個下午都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啊啦……』 
 
她瞇著眼讓唇角的弧度更形燦爛,容光煥發。 
 
『因為,昨天晚上吃到好東西了嘛。』 
 
『好東西?』 
 
她的疑問靜留笑而不答。老是笑得神神祕秘的,很多時候搞不懂她在想什麼,或者講些事後才明白是玩笑或是惡作劇的話;什麼好東西的,大概是知道了也有害無益的事吧,如此想著的遙決定不予深究,只把那些雷同的微笑概括稱之為「吃到好東西」的笑容。 
 
對了,還有那個腫包。 
 
『那什麼東西咬的,這麼大一個,喏?』 
 
她遞出隨身攜帶的消炎藥膏,靜留撫了撫耳下那個腫包,眼一轉說是被咬的。 
 
『哪來的蚊子這麼兇?咬那麼大一個。』 
 
『嗯……兇得很呢,叫都叫不聽。』 
 
『啊?一掌拍死就好啊,叫什麼叫。』 
 
靜留嘆息了一聲。 
 
『捨不得呢。』 
 
搞不懂怎有人任著蚊子在旁邊嗡嗡叫、亂叮亂咬,她暗自嘀咕不再追問,現在卻越想越覺怪異。 
 
「小遙。」 
 
「唔。」 
 
不知何時車已停在風華校門口,雪之開了門坐進車內正喚著她。她拿過雪之擱在腿上的書包和筆記型電腦放到車門邊,示意司機開車。 
 
「今天學校的情況如何?松田那幾個頑固的傢伙還有惹事嗎?」 
 
「他們收斂多了呢,自從上次找了早乙女同學和三浦老師她們去規勸,就很少鬥毆了。」 
 
「早乙女同學和三浦老師?松田他們居然會聽勸……」 
 
「啊,這算是心理戰術吧,喜歡的人說的話,總是比較聽得進去的。」 
 
卸任的前執行部長瞪大眼,她那風格完全不同的後繼者露出靦腆文靜的微笑。 
 
「嗯,妳果然可以做得不錯,就像我相信的那樣。」 
 
遙高高彎起的笑帶著讚賞,雪之神色裡增添了一份欣慰。 
 
「雖然還比不上小遙,但是我會努力跟上的。」 
 
「加油,妳能的。」 
 
遙拍了拍雪之的肩膀,那女孩安安靜靜笑著應允了。 
 
轎車穿過市中心,繞了幾彎便開進風華的高級住宅區,熟悉的別墅群一幢幢掠向車後,遙和雪之聊著學校的事,很快便到了珠洲城家的宅邸。 
 
「對了,晚上來我家吃飯吧。」 
 
「伯父伯母又不在了?」 
 
轎車停在門口,遙應著聲拿起兩人的書包和筆電推開車門。 
 
「嗯,我媽這回要到中國的上海待上一個月,我爸則去越南看廠址,快的話半個月,慢的話……要四十多天的樣子。」 
 
「可是這事我沒聽爸爸提起,伯父伯母都是一個人去?以往不都和爸爸一道?」 
 
「似乎是國內還有幾個會議要叔叔出席的關係,人走不開。」 
 
等在門邊的僕役將遙手上的東西接過,雪之跟在她後頭也進了玄關,在整齊劃一的「遙小姐、雪之小姐,歡迎回來。」聲中走進客廳。 
 
「那我接下來一個月都在這兒吃飯吧。」 
 
「沒關係,我找幾天也過去你家吃飯,好久沒跟菊川叔叔聊天了。」 
 
「嗯,爸爸一直很關心小遙妳在風華大學的生活呢。」 
 
「還是老樣子,偶爾會幫教授準備些論文資料……嘖,這學期忙了點,學校裡那些無聊男子,在靜留回來之後都露出原形了,老是跟著她跑。看那些人出現在哪,就知道茶泡飯女在哪上課了。」 
 
兩人坐進沙發,遙翹起腳一臉不悅,雪之微微一笑,伸手幫兩人各倒一杯熱茶。 
 
「小遙一定又去幫她趕人吧?」 
 
那秉性剛正的黃髮少女哼了一聲。 
 
「是那群人擋了我的路!」 
 
她抓起杯豪邁地飲盡,雪之扶了扶被熱茶蒸白的眼鏡,溫和的笑浮在眼角眉梢。 
 
「小遙果然是小遙。」 
 
「那還用說,那種人不需要給好臉色看!」 
 
「那些人一定很怕妳。……啊,差點忘了,我借用一下電話。」 
 
「用吧,別跟我客氣。……妳是要打回家吧?幫我跟叔叔問聲好。」 
 
「好。」 
 
 
 
這晚只有兩人一起吃飯,遙照例吩咐管家把晚餐擺在小飯廳裡,菜色也較平日簡單少樣。遙扒光一碗飯時,雪之還慢條斯理撥著她的第五口飯,待僕人送來第二碗,她筷子一轉,挾了好幾片青菜及醃漬物擱到尖起的白飯上。 
 
「別顧著夾給我,妳吃太慢了。」 
 
「是小遙妳吃太快了,這樣會不好消化。」 
 
「是、是,我等一下會多吃點水果。」 
 
「啊……都忘了小遙妳感冒中,待會還得吃藥,多喝些熱茶吧。」 
 
遙從碗裡抬起眼,連帶抬起她黃濃的眉,圓亮的杏眼炯炯有神。 
 
「妳看我現在像個病人嗎?都不會咳了。」 
 
「還有點鼻音。」 
 
遙抽抽鼻子咕噥一聲,而雪之微笑著替自己和她各舀一碗湯。 
 
「對了,雪之。」 
 
似乎是突然想起一件很在意的事,遙在喝湯的空檔忽然出聲。 
 
「是?」 
 
「妳知不知道有哪種很毒的蚊子,叮到的腫包會這麼大一顆的?」 
 
遙放下碗,用拇指和食指圈出一個不甚圓的圓。雪之想了想,卻搖搖頭。 
 
「沒聽過風華有什麼毒蚊子呢,也許是皮膚的過敏反應強烈了點,才腫得那麼嚴重。小遙被蚊子叮了?多吃富含維生素的食物可以防蚊咬。」 
 
這麼說著的雪之夾了些髮菜到遙淨空的碗裡。 
 
「不是,是靜留。」 
 
遙一臉不以為然,把有個人寧願讓蚊子叮也不願趕走牠的事情說了,雪之的表情變得微妙。 
 
「那個腫包在耳下?這裡?」 
 
雪之指著自己耳垂下方,印象中藤乃學姐總讓亞麻色長髮遮蓋住的那一片肌膚。 
 
「是啊,都叮到那了,這人居然還說什麼捨不得拍死。」 
 
雪之臉頰微紅,忽地笑得有些古怪。 
 
「我想……那應該不是蚊子,藤乃學姐也不是皮膚過敏吧。」 
 
「咦?難道是跳蚤?」 
 
雪之看了更顯疑惑的遙一眼,偏開目光。 
 
「我猜…………是玖我同學吧。」 
 
「玖我?」 
 
那文靜的女孩講得十分小聲,遙花了好幾秒鐘才醒悟所謂好東西與腫包的真實涵義。 
 
「這傢伙!敢耍我!」 
 
遙的怒氣總是來得迅速猛烈,雪之望著她大步往客廳電話走去的背影,對那碗被冷落的湯嘆了口氣。 
 
──該不該阻止小遙呢?這個質問只怕待會說不出話的是她自己啊。 
 
 
 
「喂!靜留!」 
 
『遙?稍等一下……這裡不方便講電話,我走遠些。』 
 
電話那端有什麼東西闔上的聲音,隨之而起的是熟悉的京都腔。 
 
『有什麼急事嗎?這麼突然地……』 
 
「急事是沒有,只是想繼續下午的談話!」 
 
『下午?我們有談什麼嗎?』 
 
「蚊子的事。」 
 
『……蚊子?』 
 
京都腔沉默一陣才又出聲,聽得出來話筒那端的她有些困惑。 
 
「妳耳朵下面那個腫包啊!根本不是蚊子叮的!妳唬我!」 
 
『啊啦……我有說過是蚊子叮的嗎?』 
 
靜留在笑。 
 
確是如此,下午的談話只有她一人蚊子長蚊子短。──自己似乎吃了悶虧,遙的怒火燃燒得更加旺盛。 
 
「那個明明就是──」 
 
說不出口的遙沒了聲音。 
 
『明明就是什麼?』 
 
──竟還裝傻! 
 
「妳這傢伙!下次拿條領巾什麼的遮起來啦!」 
 
『沒必要吧?』 
 
──竟……竟然…… 
 
靜留應得流暢自然毫不猶豫,她啞口無言足足半分鐘。 
 
「小遙──湯要冷囉。」 
 
從飯廳裡傳來的呼喚解救了僵立的珠洲城遙。 
 
「……我要吃飯了!再見!」 
 
扣咚。 
 
她用力掛斷電話,憤憤走回小飯廳,一屁股坐下又忍不住滿腔的怒氣抓著髮呀呀叫出一聲。 
 
「氣死我了!居然這麼理直氣壯,這京都來的茶泡飯女根本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確實呢,藤乃學姐一直都是這樣。」 
 
「呃……」 
 
想反駁卻又不知從何反駁起,遙憋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洩,雪之忙把削好的蘋果推到她面前。 
 
「小遙,這蘋果很甜喔。」 
 
「哼!」 
 
氣得連叉子也不拿了,遙徒手抓起蘋果切片咬得喀吱喀吱,兩道眉兀自高高挑起。雪之鏡片後的眼若有所思,嚐過幾片蘋果忽地出聲。 
 
「小遙不討厭嗎?」 
 
「什麼?」 
 
「藤乃學姐。」 
 
像是沒料到雪之會這樣問,遙一愣後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會啊。」 
 
「可是妳很常生她的氣呢。」 
 
「唔,那是……」 
 
遙環胸翹腳思索很久,末了卻抓了抓頭一臉迷惘。 
 
「不知道……說不上討厭耶……」 
 
似乎也不甚意外遙的答案,雪之微微笑著又叉起一片蘋果。 
 
「那玖我同學呢?」 
 
「那個老是違規的傢伙?……唔嗯……說討厭也不至於……」 
 
「那麼……藤乃學姐加上玖我同學呢?」 
 
「……這是什麼問題?」 
 
遙一臉莫名其妙,而雪之笑了笑不說話。 
 
 
 
「……等等,我有種被套話的感覺。」 
 
「小遙想太多了,該吃藥囉。」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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