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故事(11)

XI 
 
 
 
──憤怒的獅子搖曳憎恨的鬃,月下的狼迭聲長嚎滿胸的不信任。 
 
──沒有任何一處原野能讓心靈歸於平靜,繽紛春季,她像道不合時宜的凜冽冰風。 
 
──行經學生會室,她面無表情踏步而過,一如既往,不曾回頭。 
 
 
 
靜留喜歡這件明亮的訪問著。 
 
鵝黃的底色上流淌數道淡淡水紋,胸前精繡兩朵山吹迎風招展,八重花瓣片片分明,下擺是成幅鮮翠的青草。不若雪色那件精工,此刻搭身的和服以大方色塊交映出明亮光彩,靜留知道這會讓自己瞧來不那麼蒼白。 
 
她低低嘆口氣。 
 
真是不該仗恃自己不怕冷,在雪夜裡吹上整晚的風呢。 
 
不只是夏樹,耶誕夜隔天她也掛了病號。想起聖誕那天她倆拉開紙門,躺在各自的被子裡隔著走廊虛弱對看便忍不住失笑。 
 
『……不可以這樣……沒看見夏樹病會好很慢……』 
 
只得側臥著面對她的夏樹一臉受不了的無奈,而她發著燒卻笑得開心。 
 
但是,世事終究存在著不公平。 
 
──為何夏樹躺了半天症狀便好轉,她卻得纏綿病榻直到昨日才得夏樹恩准起身? 
 
幾天來就這麼倚在被褥上教她功課、學自己的德文,那孩子不僅虎起臉要她吃藥,更帶著得意表情暗示她廚房冰箱內放了好幾把蔥。 
 
『妳最好乖乖把藥吃下去,妳不會想用到冰箱裡那玩意的。』 
 
『夏樹的話,我無所謂唷。』 
 
她說得極其自然,夏樹卻惱怒到她幾乎相信要被一把長蔥打屁股了。 
 
 
 
但她到底還是聽話地按時服藥了。 
 
 
 
鏡子裡的少女對她暖暖一笑。 
 
幸好,病好得差不多了。若不能和夏樹去神社參拜,她真覺接下來一年的運勢十足堪慮。 
 
鏡裡的自己流暢地穿綁和服,繫好腰繩後她撫著兩條腰帶卻遲疑了。左手邊是平常習慣搭配的澄橘腰帶,擁有鮮豔簡潔的圖樣與線條,右手拿起的卻是晴世所贈,那條印染紫藤的沉藍袋帶。 
 
她私心偏愛表姐饋贈的禮物,總想著在她離去前要穿上讓她瞧瞧,但是…… 
 
她將兩條腰帶擱在腰間一比較,胸前已有繁複山吹,若腰間再纏上紫藤碎花,似是擾亂視線了?她迴眼瞧了瞧衣櫃內其他和服,僅有那件雪色訪問著適合,但生日時已穿過了。 
 
她不死心地將袋帶圈上腰,挪移半天仍搭不出適切的模樣。心中微微一惱,她索性將腰帶反面,山吹花下頓時湧流一脈如夜似海的深藍單色。 
 
旋著身望了鏡裡兩三眼,她忽地嘆口氣。 
 
──姊姊會哭泣的。 
 
晴世挑選這幅腰帶不正是因為她最愛紫藤?如此反穿真是太失禮了。 
 
但純粹的深藍色倒也搭配這件和服……她又打量幾眼,突地怔住。 
 
 
 
怎麼現在才發現──這樣的藍,是夏樹的顏色啊。 
 
 
 
乾乾淨淨,無華而深沈,宛如夜裡的寧靜海平面,她的腰讓深邃的海環繞著。 
 
她讓夏樹的顏色環繞著。 
 
──她讓夏樹環繞著。 
 
 
 
頰微微臊燙起來。 
 
她垂了眼拆下腰間的藍,輕輕搖頭將腦中某個女孩圈抱住自己的畫面抹去。 
 
小心收妥那引人遐想的腰帶,她不再猶豫撈起那幅橘亮腰帶圍上,俐落打好平整的太鼓。纖巧十指流暢而快速動作,玉白指尖捉捏緊實精緻的森色帶繩穿梭反覆,四朵藤結於焉成形,玉綠的璧鑲配正中,梅紅帶揚再壓襯其上,和了一身橘黃卻不顯單調。 
 
瞧瞧鏡中的自己,靜留決定今天不梳髻。──那孩子興許要不准她把髮梳高,露出脖子讓寒風吹灌呢。 
 
她拿起木梳正順著柔軟的髮,紙門外忽然傳來晴世的叫喚。 
 
「……小靜?」 
 
「是?」 
 
「換好衣服了嗎?」 
 
「可以了,請進。」 
 
「喂!妳這傢伙,等等!」 
 
紙門拉開時,夏樹的叫喊也隨著傳入室內,她轉過頭去,愣愕看著走進房間的兩人。 
 
「怎麼了?」 
 
 
 
「沒事!」「我想看小夏樹穿和服。」 
 
 
 
兩人話聲交疊,夏樹急促大聲的兩字箴言卻蓋不過晴世放置語尾的重點,靜留抿嘴一笑。 
 
「夏樹想穿和服?」 
 
「沒有!」 
 
「我想看。」 
 
「想看妳自己穿!我也沒有和服!」 
 
「跟小靜借一件嘛,我想她不會拒絕的,是吧?」 
 
晴世朝她眨眼,靜留輕笑著將衣櫃紙門拉得更開,露出櫃裡有深有淺數件折疊整齊的和服。 
 
「夏樹來挑一件?」 
 
那孩子瞪著她,細長的黑眉隱隱皺起。 
 
「別以為我不知道和服得……得妳幫我穿。」 
 
 
 
那孩子眉梢揚著單純的尷尬,她的心跳卻驀地漏跳一拍。 
 
確實,她曾幫夏樹穿過和服。 
 
──那時,她坦承自己亦為HiME,而她以為世界全是虛假。 
 
 
 
『夏樹,起個身好嗎?我幫妳……穿一下衣服。』 
 
那雙灰敗翠眼緩緩眨了眨,吃力撐身意欲站起。 
 
她想扶她一把,卻被那眸裡死硬的執拗逼退。 
 
良久,夏樹終於站穩身,粗重地喘著、額上滲出汗,結實勻稱的身軀纏在繃帶裡,胸口一下一下起伏。 
 
她垂下眼,從繃帶外夏樹蒼白的膚色拉回心神,輕柔而節制為她披上一件素淨浴衣。 
 
『手抬起一下。』 
 
她站在她身後,雙手在她腰際徘徊,將和服理出適當的長度。夏樹不願讓她幫著穿衣,抽走腰繩卻半天也打不好一個簡單的結。靜留喚她一聲,夏樹的手因使勁而發顫,綁不好、抓不緊,想拋走又扔不遠,最後只能死咬著唇挫敗倔強地呆站,眼眶含淚卻一滴也不肯落下。 
 
『夏樹,相信我……好嗎?』 
 
她拾起腰繩,又痛又惜按住夏樹顫抖的手,那孩子偏過頭去不再抗拒她的善意。 
 
和服腰部層層疊疊,綁了腰繩,繫上腰帶,增添帶締、帶揚,她在夏樹身前身後來去,雙手數度環住她的腰,夏樹空洞停滯的眸穿透她。那失去一切的孩子任她擺佈,聽話抬手、轉身,壓抑的呼吸在耳邊盤桓。 
 
藥水的刺鼻味裡仍有一股清新似晨的熟悉氣味在鼻端來回,她的指尖幾次按上衣,觸及布料下的溫度。 
 
──專心點,藤乃靜留,那孩子已把自己交給妳,已相信了妳。 
 
 
 
有聲淺淺的呻吟在腦海裡響起。 
 
雲闇風靜,星月皆隱,一截漆黑的沉紅荊棘隱隱刮過記憶底層。 
 
 
 
──與那時相同,她察覺自己的唇血色稍褪。 
 
 
 
「……也是呢,這樣夏樹會覺得麻煩吧。」 
 
靜留轉過身去,在維持平穩的嗓音裡卸去那一瞬洩漏的蒼白。 
 
「咦?不行啊,小靜,妳怎可以這麼快放棄……」 
 
「妳這女人!想看和服不會自己穿嗎?靜留也會幫妳!」 
 
「小夏樹,我過幾天就回國了耶,妳滿足我一下吧?」 
 
「妳看靜留就可以很滿足啊!」 
 
背後晴世與夏樹兀自吵嚷,她抬手拉上衣櫃的門,唰地緩緩一聲,蓋住櫃裡的和服,也掩去一段令人畏懼的過去。 
 
「啊啦……這樣會讓夏樹困擾的,姊姊別欺負她。」 
 
轉回身時,她已揚起與平常無異的柔和微笑。 
 
「好吧……既然小靜都這麼說了……」 
 
晴世嘆了好大口氣一臉惋惜,夏樹悻悻然撇著嘴角,她讓心頭湧現的雲隨唇角的笑悄悄淡去,無人察覺。 
 
「十一點……也該出門了。我再綁個髮就來,姊姊和夏樹先到客廳稍等?」 
 
她倆應了聲走出寢室,靜留垂著眼走回立鏡前,吸口氣再看向鏡中的自己。 
 
 
 
四下無人,不需要掩藏,鏡裡的她眉心有道還未修平的愧疚溝壑。 
 
 
 
※ ※ ※ ※ ※  
 
 
 
──心頭陰霾如影隨形,如那夜凌晨半雲半晴,妳的眼朗如流星,我的空暴雨欲來。 
 
──『靜留,告訴我,妳在想什麼?』 
 
──夏樹,謝謝妳,此刻夢已醒,但它確實曾如此美好。 
 
 
 
「只能到這,下車用走的吧。」 
 
CLS350在向日街邊停下時,儀表版的冷光亮著十一時三十三分。 
 
走下車那一瞬,低涼的氣溫自褲管鑽入,那畏寒的孩子輕輕一下哆嗦,雙拳緊握抗拒體表微小的顫抖再放開,一口霧白在吸氣聲後散逸於夏樹昂起的臉龐前。 
 
從風華市各地湧來的人們不斷掠過車邊,單調的夜色下彷彿一條平湧鮮豔流向神社的河。不喜人群的她抬眼一望,天邊有月朦朧未明,矗立起伏的水泥建物不再銳利,全糊了輪廓化為幢幢難辨的黑影。 
 
她習慣夜色,卻不習慣此刻的喧囂與多彩。 
 
交通管制的立牌在遠處路口亮著刺眼的旋紅光芒,人流五顏六色繽紛熱鬧,著和服的女孩子轉瞬便走過七八位,或言笑或平靜直往兩條街外的封架神社而去。 
 
 
 
她的心頭悄悄浮現陌生的「節慶」二字。 
 
 
 
腳步邁開,她隨靜留與晴世走入人群,翡翠色的眼不再抬高──漸漸地,那兩潭湖綠映入周遭的笑語及人影。 
 
「人可真多啊,好幾年沒這樣擠著去參拜了呢……」 
 
前方的晴世大踏步走著,顧盼間眉揚眼亮,一派愉快。夏樹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默默走在靜留身邊,雪亮的圍巾垂在胸前微幅搖晃。 
 
「幸好離開前還可以一起過個年,姊姊待會也抽隻籤、求個御守帶回國吧?」 
 
靜留柔柔展顏,話聲裡有一絲不捨,那來自異國的女子撫著下巴露出玩味的笑。 
 
「抽籤啊……我是不信這套,不過入境也就隨俗吧。嘿,我的籤一定會綁在松樹上。」 
 
靜留格格一笑,淡細的眉平平開展,櫻色唇邊煙白逸散。 
 
「姊姊這麼篤定自己會抽到大吉?」 
 
「欸,哪有人會想抽支大凶籤的?小夏樹,妳說是吧?」 
 
夏樹嗤了一聲,翠色的眼緊盯前方更形擁擠的人潮。 
 
「以防萬一,妳還是留意一下杉樹的位置吧。」 
 
「小夏樹,妳臉色這麼凝重會把好運嚇跑,杉樹等著妳哪。」 
 
「妳才會抽到大凶!」 
 
靜留唇角微揚,將外掛稍稍拉緊,在夏樹與晴世話尾後出聲詢問。 
 
「夏樹好像不大開心?是不是人太多了……」 
 
夏樹搖搖頭,唇線稍稍弭平。 
 
「不是。……只是不大習慣這種氣氛。」 
 
靜留豔亮的眸凝視著自己,她輕易看穿那眼裡無時無刻不留意著她的關懷。 
 
 
 
『我希望夏樹從心底綻放笑容。』 
 
 
 
時常流連於學生會室的日子裡,靜留曾捧著杯端坐一旁,在氤氳茶霧裡對霸佔她座椅及電腦的她這麼說。她含含糊糊應著,臉微微地紅,眼看著螢幕上的資訊,心裡明白靜留是認真的而非調侃她總是繃緊的唇。 
 
偶爾,清晨醒來時,她仍會一陣怔楞,眨著眼悠悠憶起她曾住過一處高級公寓,每夜踏足陰影流連險峻,擁著復仇與憤懣行走。 
 
換好衣服走出房門,朝走廊對面繪有櫻瓣水紋的紙門瞧上一眼、聽上一聲是她漸漸養成的習慣,清晨總是安安靜靜,紙門之後有人沉沉熟睡,她便安了心出門晨跑。或許有輕霧、有薄陽、有微風、有細雨,一步步跑向兩公里外山坳盡頭的榕樹底再回轉,返家脫下鞋時汗會滑落,而靜留會從廚房裡探出頭。 
 
『夏樹,要喝牛奶還是熱可可?』 
 
她便會在回答中淡忘起床時纏繞於心的過去。 
 
 
 
媛祭過後,「大家」都有改變,失去一些、獲得一些,也有一些仍一如既往。 
 
靜留希望她露出笑容的眼神,未曾有一絲一毫褪色。 
 
時時刻刻、身邊不遠,總有一對霞紅的眸隨她而轉,有一枚溫潤的指尖能揉散她眉間的烏雲,還有一顆敏銳細緻,關注她情緒微毫嬗變的心。 
 
一丁點的低落、不悅、愉快、寧靜皆無所遁形,她多麼訝異靜留比她更瞭解她自身。 
 
例如此刻,她比她早一步察覺她因人潮洶湧而斂下雙眉,不甚開……不,只是有一些不自在。 
 
 
 
除夕凌晨,街上的人較聖誕夜只多不少,她微感意外,她竟只是「不自在」,而非如以往般不悅於人與人間過近的壓迫與推擠。 
 
人們的微笑比那雪夜裡更為溫暖,並未相約卻有默契地朝神社的方向前進,她聽見許多聲音擦身時談著初詣及日出。 
 
滿街鬧哄哄的,她明明……兩年前,她明明連人也不願接觸的。 
 
但在那個庭園、那個午間,有個人偕帶櫻色闖入她的世界…… 
 
「……夏樹?」 
 
軟和的京都腔以她熟悉的音調及速度唸出她的名字,那垂眼思索的孩子揚了揚眉,翡翠似的眸望向改變了她的人。 
 
「沒事。……靜留妳去年也上街過年嗎?」 
 
那位少女抬手搭上臉頰,紅色的瞳一眨後微微飄高。──這是靜留思索時最常見的模樣。 
 
「去年只到神社參拜便回宿舍了……夏樹呢?」 
 
靜留轉回視線看向她。──靜留凝視她時,燦紅色的眼總會微笑。夏樹喜歡那淡暖如春風,令人舒服的笑意。 
 
「忘了,大概是在睡覺吧。」 
 
她答得乾脆,話聲結束才想起似乎……有近十年的時間沒過新年了…… 
 
「嘖嘖,小夏樹妳這樣不行哪,過過年、狂歡一下換個心情,把去年的倒楣事全忘乾淨,這才健康嘛。」 
 
那德國女人咂著舌搖頭,靜留淺笑細數新年的各項習俗,置門松、供鏡餅、食過年麵、飲屠蘇…… 
 
她微微一笑。 
 
「也對。」 
 
靜留話裡是尋常的習俗,她們走在除夕深夜的人群內,她思考著那些在生命中復甦的節日慶典…… 
 
──平凡的感覺,竟是如此深刻,寧靜得幾乎讓人輕嘆。 
 
「待會參拜完,去那小街上瞧瞧?」 
 
路過攤販集聚的唯河街,靜留說小街裡有夾娃娃機,紅眸微染驚喜。 
 
晴世應聲好,她輕輕點頭,心下想著——儘管擁有大人般的沉穩,靜留畢竟也只有十八歲。 
 
而她,四個月前剛滿十七。 
 
——她們都還年輕。 
 
 
 
靜留曾說過感謝媛星,她不以為然,她因媛星而失去太多,幾乎是個世界的邊緣人。 
 
媛星是顆災星,已然失去的也無法再挽回,但因此而明白的對於自身最重要的人與事,卻是貨真價實續存的。 
 
她衷心珍惜現在平凡的生活與自己。 
 
幸好……她只在世界之外渡過十年,她與靜留,都還年輕。 
 
 
 
聖誕的雪此刻已不復見,除夕深夜裡氣溫並不寒凍,那位髮色湛藍的少女卻因心底暖流涓涓而吸了吸鼻子。 
 
「……走吧,先去參拜。」 
 
夏樹掠開垂下肩的髮,大步跨出,神社前的長階梯已然在望。 
 
三人跨上階梯時,悠悠遠遠的一零八聲鐘響開始迴盪繚繞。 
 
 
 
越過一對朱紅燈籠,朝上延伸的石階滿是鑽動的人。夾道的古樹及石燈群盡被漫過的低語與人影掩過,幽森氣息不再;渾厚的鐘聲是跨越嶄新年度的瞬間,冷涼氣溫彷若砥礪──人與人間的興奮及笑容相互感染,一路往上,神社山門的熠熠紅光漸趨顯明。 
 
「……欸!夏樹!會長!妳們也來參拜啊……啊,晴世小姐,妳好。」 
 
爬上石階頂端,人聲更盛,一行走未多遠,有把精神的女中音拋了過來,出自夏樹那位喜愛唱歌及發送愛心的眼尖朋友。 
 
她簡短打著招呼,靜留嫣然巧笑,晴世亦落落大方,舞衣與命,以及後頭的熟面孔原田、瀨能、巧海、尾久崎,甚至連奈緒也在,一團人互道新年快樂的賀聲在鐘響裡別有一分熱鬧。 
 
 
 
「碧前幾天不是說也要一起來?怎麼沒見到人。」 
 
「還說呢,出門前才接到她電話,說心情很差想去喝酒,不來參拜了。」 
 
「不是吧……大過年就喝酒……」 
 
「就是嘛!新聞說最近這附近有醉漢會襲擊人耶……」 
 
「呃……是醉漢應該要小心她才對吧……」 
 
 
 
她並不多話,僅是靜靜處於這看似熟絡的氣氛中,彷彿生分卻又極為自然,宛如每次的卡拉OK聚會。 
 
視線交錯間,她不期然對上奈緒那雙淺蔥色的眸。似乎是讓那個叫瀨能的室友硬揪來的,紅髮的女孩咬著章魚丸子一臉無聊。 
 
「……嗨。」 
 
連自己也驚訝地,夏樹出聲招呼,奈緒愕愣後點個頭算是回應。 
 
其實和奈緒並沒有太多交集,招呼完便沉默卻讓她有些尷尬,夏樹想了一會只有一個話題能提起。 
 
「伯母她最近還好嗎?」 
 
奈緒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何來此問,但往昔尖銳的鋒芒隱於眼底未曾出囊。 
 
「……老樣子。」 
 
夏樹哦了一聲沒什表情,心底卻微覺高興。從靜留和舞衣口中,她聽說奈緒的修女見習已上了軌道,也不再流連燈紅酒綠的街頭,瀨能為此大為感動云云。 
 
祭典末期,她曾在那棟毀壞的公寓內瞥見奈緒背後的陰影。 
 
她不認同奈緒仗恃HiME的力量勾引男人的行為,卻自那一刻起再也無法鄙視她。那日在學生會室、在靜留面前,在奈緒準備離去時,她喚住她。 
 
『……無論如何,請讓她活下去。』 
 
──別像她一樣沒了母親。 
 
當時她並未多想,僅是不願見人也碰上那樣悲傷的事。 
 
媛星教會了她們珍惜,她因此刻平靜的生活及靜留的存在而心安,此刻奈緒亦回歸平凡,以再普通不過的方式守護最重要的人。 
 
『我希望祭典的傷痕能早日消失。』 
 
舞衣的願望在實現當中。 
 
她不會說回首如夢之類讓人頭皮發麻的話,卻深刻意識到生命裡那股孤冷濕意日漸遠離,她總在晨光中醒來,而非睜眼即見陰暗的夜。其他人也是如此,察覺這點讓她有些安慰。 
 
 
 
「……笑什麼,像個笨蛋似的。」 
 
 
 
夏樹回過神,奈緒正斜著眼語現嘲諷。 
 
「……因為面前站著個笨蛋啊。」 
 
她冷哼一聲,把心頭上那些為她高興的情緒撥掉,暗罵自己跟這不對盤的女人打招呼是沒事找事。 
 
奈緒睨她一眼,忽然哼起歌來。 
 
「情人帶我挑內衣,我的心裡好開心……」 
 
 
 
夏樹僵住了。 
 
 
 
「聖誕夜在街上看到一個這樣唱歌的笨蛋呢。」 
 
「妳…妳……」 
 
夏樹漲紅了臉,半是惱怒半是窘迫,一時說不出話。 
 
「怎麼?妳認識那個唱歌的啊?還是沒聽清楚?要我再唱一次嗎?」 
 
「妳這傢伙!」 
 
毆打女孩子的衝動猛地湧現,夏樹低罵一句,奈緒卻斂去挑釁的笑。 
 
「夏樹?」 
 
淺悠的古老腔調與主人一同朝這看來,奈緒閉了嘴轉頭又咬起手上的章魚丸子,一副沒事人模樣。夏樹鬆開握緊的拳頭,以十分不自然的表情回應靜留。 
 
「聊完了沒?去參拜吧,不是還要逛那條街?」 
 
對奈緒的不悅還在心中燃燒,夏樹粗著聲催促靜留,舞衣和一旁的原田、瀨能眼裡皆精光一閃。 
 
「啊啦,夏樹很急?」 
 
「沒關係,我們還得等祐一、黎人和詩帆,會長和夏樹有事就先去吧,現在參拜的人還不多,待會怕是要排隊了。」 
 
舞衣搖著手一臉識相的笑,原田兩人亦迭聲附和,夏樹裝作沒看見三人眼底閃爍的曖昧,而靜留睫一眨淺淺展顏。 
 
「那就……謝謝諸位的好意了。」 
 
 
 
離開舞衣那群人後,夏樹嘀咕一聲只讓靜留聽見。 
 
「妳很會應付這種事嘛。」 
 
想起那三個人傻眼的模樣,夏樹微覺好笑,卻又一陣尷尬。靜留微微一笑並不答話,一旁晴世終於講完好長一通手機,神色略現愁苦。 
 
「慘……我待會該不會要抽到大凶籤了……」 
 
「怎麼了?剛剛的電話是……?」 
 
「麻煩人、麻煩事……啊啊……又打來了……」 
 
晴世又接起手機,邊應著邊朝靜留使眼色,示意她倆先去抽籤參拜,她一會就跟上。 
 
「我跟小靜還有她的朋友到神社參拜……好、好,我不說日文……」 
 
晴世朝人少處走去,夏樹隱隱聽見她朝電話那端說了這麼一句話,身影很快讓人群淹沒。迴過眼時,站在朱紅鳥居下的靜留微側著頭,唇邊淺笑嫻雅溫靜,指向手水舍的手指皙白修長。 
 
「夏樹,我們去淨手。」 
 
有一瞬間,亞麻色的髮讓深夜的風帶起,結束的鐘聲渾重悠遠,襯得她一身單薄毫無重量。 
 
她驀地想起,靜留才剛病癒,無怪臉色一直有些蒼白。 
 
「唔……靜留,妳如果不舒服要說。」 
 
「好。」 
 
那雙紅眸因微笑而瞇起,靜留如往常般柔和,夏樹卻隱隱察覺現在的她稱不上開心。 
 
不耍壞心眼、不戲弄人,只是一逕淡笑,心裡頭擱有事的靜留,總是如此。 
 
不開心,卻也不是憂鬱,彷彿思索著什麼的靜留。 
 
她決定靜觀其變。 
 
 
 
──水盤鏤刻的「洗心」二字青苔鬱綠,她執杓舀水、左右交替、左掌就口,淨手、漱齒、滌心。 
 
──身處人群之中,人聲嘈雜卻遙遠,埋於角落的記憶拽她陷落一片過去的夜。 
 
──潺淨流水,洗不去心口上開始發疼,一道罪責的傷。 
 
 
 
夏樹在身畔學著她洗手,沈碧的眼若有所思,差點便要將杓子放到嘴邊,靜留忙出聲制止。 
 
「夏樹,這個要用手盛……」 
 
那孩子臉一紅,眼稍稍朝四週一瞟,改將杓內的水全倒入左掌掌心漱口。靜留再舀一杓讓她澆洗右手與手中的杓子,腕一抬沖淨杓柄,擱回時自有分舒緩合度的溫雅端莊。 
 
夏樹低低咕噥一句。 
 
「洗個手規矩也這麼多……」 
 
「也不算是規矩,若每個人都這樣漱口,有些不衛生。」 
 
她淺淺一笑,遞出手巾讓夏樹拭手,那孩子隨便抹抹,遞回時卻不忘擦去她指尖殘留的水滴。 
 
「接著去哪?」 
 
指稍滑過一抹微微的暖,她在心底暗嘆那孩子的溫柔,不動聲色步向神社正殿。 
 
「許個願、抽支籤,再向神明參拜吧。」 
 
「許願啊……妳想許什麼?」 
 
兩人邊走邊談,夏樹微挑著眉,純翠的眸越過人群,直視正殿裡若隱若現的神龕,她抿嘴彎出輕揚的弧。 
 
「這個只能給神明知道哦。」 
 
「我可沒什麼要許的。」 
 
「可以求下一年的平安呀。」 
 
夏樹應了聲,褪盡眉眼間隱約的不以為然。她倆走進正殿,排在依序抽籤的隊伍尾端,殿外人聲被正殿裡的肅穆隔絕大半,只聞拍手聲不斷響起。 
 
「夏樹真是太實際了,一點都不願做夢。」 
 
她輕聲嘆息,夏樹撇了撇嘴角。 
 
「那些事情又不是無法完成。」 
 
「可以向神明祈求早日完成嘛。」 
 
夏樹忽然沈默,半晌卻只回了一聲也是。 
 
「例如……補齊曠課時數或趕上功課進度。」 
 
那孩子瞪她一眼,她格格淺笑,夏樹眼裡陡地浮現些許鬆口氣的安心。她微覺詫異,正思忖著夏樹的心思,已輪到她倆求籤。暫且捺下納悶,靜留凝神默念願望,搖了搖籤桶。 
 
『請保佑……我和夏樹此年順遂。』 
 
將心底的願望修飾過後,她向神明祈求一個看似尋常卻真意隱晦的願。 
 
籤桶裡抖出一根籤,上頭標著廿十八號,夏樹則搖出四十三號的籤。 
 
靜留依著號碼至一旁抽出廿十八號籤詩,一攤開那張素白薄紙,大大的「中吉」便落入眼裡。她輕輕一笑,細瞧了籤詩內容,詩意約略是雖小有磨難,但心願可望達成,下方則分項別列學業順利,若出門旅行也許會碰上意外的收穫,待人需注意小處,健康無虞等等尋常字眼。 
 
「夏樹,我抽了支中吉籤呢……」 
 
她轉頭微笑報訊,卻看見那孩子瞅著籤滿臉陰沉。靜留探眼一瞧,夏樹手上的籤紙大喇喇寫著「大凶」。 
 
「……這不是詛咒對不對?」 
 
那孩子扭著眉沉聲詢問,她噗哧一笑,領著夏樹排入參拜的隊伍尾端。 
 
「當然,神明才沒這麼壞心。大凶不是指願望無法完成,而是達成願望的路途會比較坎坷罷了。」 
 
夏樹看她一眼,捏緊手中的籤詩。 
 
「真的?妳不是在安慰我?」 
 
「啊啦,夏樹這麼緊張,是許了什麼重大的願望?」 
 
「……這不能說出來吧?」 
 
「夏樹小氣,又不是生日願望。」 
 
「喂,妳剛明明說只有神明才能知道。」 
 
她眉梢揚起,為她的單純率直輕笑,那無端被埋怨的孩子咕噥著閉了嘴。 
 
兩人拿著籤到神龕前參拜祈禱,將五圓硬幣投入賽錢箱後拉住箱上垂下的繩用力一搖,在鈴鐺清脆的響聲中,靜留與夏樹齊齊兩次鞠躬,再於胸前平拍兩下。 
 
『希望夏樹和我此年順遂。』 
 
最後拜下時,靜留誠摯地在心中再次默念願望。 
 
「夏樹,我們去綁籤詩吧。」 
 
她抬起頭,那孩子正在身旁看著她。那紅眸的少女拈起手中的素籤朝夏樹一揚,唇角漾起往常般平柔的微笑。 
 
 
 
正殿左側植著杉樹與松樹,樹前各立著一排以線拉起的籤架,雪白一片結滿了長久以來被抽出的吉籤與凶籤。靜留將籤綁上時,不停觸到鄰近被露水滲溼的紙籤。 
 
「靜留,把籤綁上就好了?」 
 
「欸?夏樹還想做什麼?」 
 
夏樹站在杉樹下的籤架旁張望旁人,眉眼裡有些猶豫,靜留走來時她還捏著籤未綁上。 
 
「就是……不用唸些什麼……厄運快走的詞嗎?」 
 
似乎很在意新年第一天就被宣告大凶的不安模樣。──靜留心下暗暗好笑。 
 
「剛剛參拜時就應該順便跟神明祈求,請祂帶走厄運吧?」 
 
「唔……我沒說……」 
 
啊啦,好像有點緊張呢。──心中的笑意逐漸浮上唇角,靜留抬起手指了指杉樹。 
 
「沒關係,把凶籤綁在杉樹上也是這個含意,『杉樹』跟『過去』音相近,綁上去就是希望厄運快快離去囉。」 
 
「原來如此,我只知道籤要綁在松樹和杉樹上……那『松樹』是取『等待』的意思吧……」 
 
夏樹喃喃自語,結籤的側臉神情專注,靈巧的手指一下便將籤繫緊,轉眼忽地撞上靜留凝視她的目光。 
 
「……幹麼一直看我?」 
 
「在看不安的夏樹,還有把籤綁上後突然一臉輕鬆的夏樹。」 
 
夏樹微現尷尬,目光撇向旁去。 
 
「下次妳抽到大凶,我看妳緊不緊張。」 
 
靜留側頭微笑,只是拉了拉外掛,並不說話。夏樹一蹙眉,忽然抓住她的手。 
 
「……妳是不是不舒服?今天很……很安份。」 
 
──安份?夏樹的用詞相當微妙。 
 
指稍傳來夏樹關心的暖意,她的手並不冷,卻感覺那孩子掌握裡藏著灼燙的熱度。她輕輕抽開手,唇上那抹笑的平穩毫不波動。 
 
「夏樹別擔心,這只是儲備體力。」 
 
「……儲備體力?妳累了?」 
 
「不是還要看日出?我不慣熬夜,一直說話會消耗體力嘛。」 
 
夏樹搖了搖頭,神色認真。 
 
「那個不看又沒差,妳病才剛好,累了還是回家休息比較好。」 
 
她短短應了聲,那孩子似乎覺得被敷衍,忽地語出威脅。 
 
「妳不要忘記冰箱裡有蔥。」 
 
那雙紅眸訝異地眨了眨,靜留卻只是埋怨一聲夏樹好壞,不像平常那樣用大膽的言詞回應,夏樹眉峰確確實實皺起。 
 
「妳真的不要緊嗎?這麼乖……」 
 
醒悟到夏樹單純的想法,靜留險些笑出聲來。 
 
「啊啦……戲弄人也是很耗費體力的呢,不過若是夏樹希望……」 
 
她故意抬起手,那孩子瞪了眼一把抓住。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 
 
她淺淺彎唇,又無聲無息抽開手去,那孩子偏過頭抱怨,並未在意。 
 
 
 
她倆在籤架邊不遠處等待晴世,夏樹把手收進口袋百無聊賴掃看四週,她的視線穿越人群上空,投向半雲半晴的夜空。 
 
幽藍的月被雲層掩去大半,僅有下緣鑲在天頂暈著淡淡的白。 
 
她在眺望中理著思緒,將一直在心底徘徊的不堪回憶再壓得更沈。 
 
──會讓夏樹發現她心情不好的,她不想那孩子擔憂。 
 
偽裝、修飾是嗎?她在內心苦笑。 
 
她忽地想起,似乎……已有好一段時間沒在夏樹面前掩飾過自己了,從那傍晚在海崖以來。 
 
照片裡的今村先生幾乎讓她無法面對重生後的人生,是夏樹的擁抱和承諾讓她重新站穩腳步,但那一夜星月皆隱卻讓她難以面對夏樹。 
 
而這一次,她的身邊沒有人。 
 
夏樹……忘記了嗎?她和她之間曾經發生過那樣……污穢的事…… 
 
她無法因夏樹遺忘的可能性而有任何慶幸的想法。她齷齪地傷害過那善良孩子的事實深深刻在心底,這些日子以來平和而愉快的生活令她幾乎忘卻自己的罪愆,今日因夏樹不經意的話驀然回首,那道傷又開始生疼。 
 
重生之後,那一夜與夏樹同床共眠,她曾如此恐懼不是嗎? 
 
──太鬆懈了,藤乃靜留。 
 
她十分清楚自己向神明許下的願望隱藏著何樣的真意。 
 
因為那孩子縱容她一而再、再而三直述喜歡的心意,她漸漸淡忘曾對自我制約,見她平靜微笑便需心滿意足的誓言。此刻能親近如昔源自夏樹的寬恕,為這好不容易得回的舊貌,她明明約束過自己不再無邊無際奢望…… 
 
今日她卻向神明祈求一個踰越的願。 
 
靜留微微擰緊和服的袖子,眉心凝重。 
 
──幸好,發現得早。 
 
來得及煞住自己,別再於無意間想著更進一步。 
 
可以說著喜歡,但她要惦記著腳不准踏出去、手不許伸過去,那道安全的線萬萬不可壓斷。 
 
保持現下不近也不遠的距離,對兩人都好。 
 
希望神明不懂她真正的盼想,保佑這一年她過得順遂、夏樹亦平安無事,如此就好。 
 
她讓人群的歡笑掩藏一聲幽幽嘆息,悄悄以克制及無害的溫柔妝點自身,身畔那少女並未發覺。 
 
「哦,妳們在這。」 
 
她的表姐朝這走來,揮著手饒有精神,她揚起收斂後的笑,與夏樹一同走上前去。 
 
 
 
※ ※ ※ ※ ※  
 
 
 
灰藍的夜下,她們走向神社附近的夜市小街。 
 
唯河街口架起高高數排奉納燈籠,濃墨書下的「謹賀新年」懸在正中,映得街口一片光明。燈籠之後沿著街邊羅列諸多攤販,三人甫入街口,廣島燒及甜酒釀的食物香氣即撲鼻而來,販售棉花糖及糖葫蘆的吆喝不絕於耳。 
 
參拜的人群仍往神社集中,唯河街內反倒顯得稀疏,夏樹隱隱鬆口氣,舉目只見各式攤販應有盡有,兜售面具、各式曆書、達摩頭像、大小布偶等等,盡是應景及吃食的攤子,但三人並未駐足。 
 
本以為靜留發了罕見的少女心性,一入唯河街她卻逕朝那一排娃娃機走去,夏樹微覺奇怪。 
 
「……找到了。」 
 
靜留忽然在其中一台機器前停下腳步,唇邊泛開純真的微笑。夏樹和晴世走近一瞧,玻璃窗內是一群做成棄犬趴紙箱模樣的布偶。 
 
「唷,好可愛的布偶。『我很乖』、『請領養我』……」 
 
晴世讀著箱上的字句,不覺失笑,夏樹眉角微挑。 
 
「妳喜歡這種布偶啊……」 
 
靜留從束口袋裡拿出零錢包,眨了眨眼。 
 
「夏樹不覺得很可愛嗎?那個紙箱還可以拆下來唷……狗兒的顏色又是夏樹的深藍色。」 
 
「妳這話什麼意思?」 
 
「我也喜歡深藍色。」 
 
那孩子瞪著眼,靜留巧妙地回應,拿好零錢才研究起娃娃機的使用方式,晴世亦一臉興味。 
 
「這要怎麼玩呢……」 
 
「很簡單,錢扔進去,操縱那個把手移到適合的位置,再按這個鈕抓東西……」 
 
看似老道的夏樹隨口解釋,靜留照著操作,機器手臂移到一隻狗兒上方,還未停止晃動靜留便按了鈕。 
 
「失敗了。」 
 
夏樹一語斷定,機器的三爪落得歪歪斜斜,果然抓不起那隻狗兒。不死心的靜留又數著零錢,正要再次挑戰,晴世也忍不住手癢。 
 
「我來試試,德國可沒這種有趣東西呢……」 
 
但是…… 
 
「失敗。」 
 
「卡到洞口。」 
 
「太遠了會掉。」 
 
「這樣抓不穩。」 
 
「失敗。」 
 
「失敗。」 
 
「失敗。」 
 
 
 
──靜留的零錢包空了。 
 
 
 
「夏.樹!」 
 
她的預測都成真,有對哀怨又著惱的目光投了過來,夏樹搔著臉,探手從口袋裡掏出零錢。 
 
「我來吧,有想要哪隻嗎?」 
 
「……沒關係,玩了一下很開心……」 
 
夏樹觀察機台裡每隻狗兒的位置和姿勢,頭也不抬說著話。 
 
「妳的語氣聽起來一點也不開心。……這隻『我想要主人』可以嗎?」 
 
「夏樹,不用了,這個有點難……」 
 
夏樹嘴角一撇。 
 
「妳不信我夾得起來就是了,我偏要夾。」 
 
似乎是自尊受損的模樣,那雙翠色的眼凝著勢在必得的決意,夏樹將銅板投入機器內。叮叮噹噹的音樂聲中,機器夾子落下,一隻棄犬穩穩扔入洞口,晴世吹了聲口哨。 
 
「小夏樹技術真好。」 
 
「多練就知道訣竅了。……吶,給妳。」 
 
夏樹彎了腰從機器下方抓出那隻布偶遞給靜留,她怔怔接過手去。 
 
那一瞬間,靜留的表情有些微妙,感動、高興之餘,卻彷彿要嘆息般,眼裡閃爍一絲稀淡的愁。夏樹一愣正要辨認清楚,靜留臉龐已剩下單純的感謝,她緊摟著那隻狗兒,微笑又輕又柔。 
 
「謝謝妳,夏樹。」 
 
「唔…嗯…不客氣。」 
 
靜留的指緩緩撫著那狗兒小巧的犬耳及無辜的眼,似乎相當開心,夏樹問了聲還有沒有想要的,眉眼歛下的她搖搖頭,語句甚輕。 
 
「這隻就夠了唷。」 
 
「這種機器……有沒有得夾Hello Kitty?」 
 
晴世忽地出聲,夏樹瞥了她一眼,十分意外。 
 
「看不出來妳喜歡那種。」 
 
「是要送人的,我喜歡的是蝙蝠俠和貓女喔。」 
 
「得找找,看是看過,不確定這邊會不會擺……」 
 
「那就先逛……」 
 
三人正要離開,晴世的手機響起了,那位德國女子臉色又變得古怪。 
 
「才說到Hello Kitty就打來,這人真是……小靜、夏樹,妳們先去吧,我等等就來。」 
 
晴世接起手機便嘰哩咕嚕朝手機那端說著德文,一下便匆匆走開,夏樹和靜留只得先行離去。 
 
然而一排娃娃機走到盡頭,別說Hello Kitty了,連個Snoopy或小熊維尼也無,Keroro和龍貓倒是好幾台。夏樹正想著似乎曾在街上某間娃娃店看過Hello Kitty的機器,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唷呼,這不是小夏樹嗎──」 
 
夏樹和靜留轉頭一看,風華學園的年輕教師──杉浦碧正喝得醉醺醺,在街邊的居酒屋旁朝她倆揮手。 
 
 
 
「喂,妳還真的大過年就喝成這樣……」 
 
 
 
玖我夏樹此刻的表情有些困擾。 
 
有個醉鬼垮在她肩上胡言亂語,濃烈的酒氣不斷衝來,但她無法將這醉鬼棄置在人潮漸多的夜市正中央。 
 
因為她是…… 
 
「嗚嗚……教授自己到蒙古去掘恐龍化石了……明明說要等我的!」 
 
對夏樹而言,適用於「朋友」這個詞的人開始哭了,而且相當大聲。 
 
「唔,碧,別人在看……」 
 
「看什麼看!沒看過人傷心難過嗎!」 
 
那個醉鬼回頭瞪了附近射來的視線,路人們的好奇目光火速收了回去。夏樹和靜留把人攙到街邊的木箱坐下,碧抽噎幾聲卻不說話了。 
 
「夏樹,我去撥個電話聯絡陽子老師。」 
 
夏樹正應著聲,碧像是被刺到似的,探手忽然抓住靜留下擺。 
 
「陽子!那個沒義氣的女人……說什麼要回老家過年,把我一個人丟在風華!」 
 
似乎是相當生氣,碧拽拉的力道甚大,靜留被拉得身一歪,懷裡的狗兒布偶險些墜地,夏樹忙一把扶住。 
 
「喂!妳清醒點啊,別亂拉亂扯的……」 
 
「杉浦老師,請放手……」 
 
靜留按著和服下擺,神色裡隱有一絲困擾,夏樹蹲下身去拍了拍碧酣紅的臉。 
 
「聽得到我說話嗎?碧?」 
 
那雙醉得迷濛的眼眨了眨,碧總算放開手,視線聚焦到眼前的人,忽地咧開大喇喇的笑。 
 
「哎呀,這不是小夏樹嗎?真巧啊,在這碰到妳……」 
 
接著是一連串糊在嘴裡的咕嚕聲響,完全分辨不出是什麼字句,夏樹按了按額頭不住嘀咕。 
 
「這是要怎麼處理啊……又不能丟在這或隨便找個地方塞……」 
 
靜留微一思量,彎下腰試著詢問。 
 
「杉浦老師,我們招台計程車把妳送回學校好嗎?還是……妳家的住址是?」 
 
碧打了兩個酒嗝,歪著頭打量身前這紅眸的少女半晌,卻一勾手搭住夏樹的肩膀。 
 
「小夏樹,這不是靜留會長嗎?妳終於把人追到手啦?真好……新年一起參拜逛街呢……」 
 
 
 
靜留一怔,夏樹的臉唰地微紅。 
 
 
 
「不簡單、不簡單……真讓人嫉妒……不過在一起了就要好好把握!別像教授……嗚嗚……」 
 
「不、不是妳想的那樣,別亂講!」 
 
「耶?幹麼害羞……妳們倆挺配的啊……小夏樹,宴客的時候不能忘了我喔!」 
 
碧口無遮攔胡言亂語,隱隱察覺路人斜斜看來,夏樹一陣窘迫,不由地大起聲來。 
 
「不要亂講話,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碧一愣,眼朝靜留一瞟,又朝夏樹看去,忽地掩著嘴發出怪聲。 
 
「小夏樹真怕羞……好啦、好啦,我知道這樣的感情很辛苦,不過身為新時代的老師,我支持妳們!」 
 
「就跟妳說不是……我跟靜留是『普通』的『朋友』,聽清楚了沒?」 
 
那孩子認真地一字一頓澄清,喝醉的教師卻認定這是種掩飾而眼神愈加曖昧。 
 
「我懂、我懂……都會這樣說的嘛……」 
 
「妳……」 
 
「夏樹。」 
 
靜留平靜的嗓音忽地插進碧和夏樹之間。 
 
「剛想起校警似乎也休了年假,我們叫輛車,把杉浦老師送去警局吧。」 
 
「喔……好。」 
 
 
 
被送上車時,碧兀自說著醉話。 
 
計程車遠去後,夏樹鬆了口氣,迴眼卻見路燈暈淡的燈光下,靜留絕麗的臉龐蒼白而透明。 
 
「靜留?妳怎麼……臉色不太好?」 
 
她下意識要捉住她的手,她的閃躲明顯而迅速。 
 
「沒事的。」 
 
靜留淺淺展顏,夏樹赫地發現,那竟是個精緻的疏離微笑。 
 
 
 
※ ※ ※ ※ ※  
 
 
 
歲末越夜越寒,便利超商及各熱食攤子擠滿求暖的顧客,晴世帶著三碗熱騰騰的紅豆湯掙出超商,才在街口的燈籠下找著靜留與夏樹。 
 
「小靜,這是妳的,這杯給夏樹。」 
 
兩聲道謝後,就此沈默。 
 
靜留神情平靜,夏樹卻隱約蹙著眉,晴世喝完半碗紅豆湯,兩人仍未曾吭聲。素來敏銳的德國女子微覺奇怪,開口打破隱然的僵凝。 
 
「夏樹,剛剛有找到Hello Kitty的機台嗎?」 
 
夏樹搖搖頭,只說得到市區街上找便閉了嘴。 
 
「嗯……那算了……對了,小靜,待會想去哪裡?離天亮還有五個小時……」 
 
靜留捧著紅豆湯碗正自沉吟,夏樹忽地出聲。 
 
「靜留,妳如果累了,就回家休息吧。」 
 
靜留微微一笑,那對深紅的眸卻凝視著紅豆湯而非投向夏樹。 
 
「沒關係,我想去走走……就去風華港吧。」 
 
 
 
CLS350離開向日街後,循著路標彎入深夜的外環公路,朝風華灣邊徹夜未眠的港口奔馳,車內僅有慵懶的爵士樂漂浮。 
 
晴世單手握持方向盤,一手拄在車窗上頂著臉頰,不時把視線投向後照鏡裡的夏樹。 
 
她的表妹安安靜靜坐在前座,緋紅的眼凝視面前不斷朝後劃去的光流,瞧來似乎無什異狀。後照鏡裡的夏樹靠著車門,偶爾目光會飄向前頭那位少女的背影,晴世總在那時看見她蹙起的眉間。 
 
那位德國女子心下嘀咕,不過走開半小時,這兩個孩子怎麼了? 
 
小靜不說話,小夏樹又皺著眉,是她惹她生氣了?但她瞧不出夏樹有任何歉意。 
 
這些日子以來,她知道這女孩情緒分明,犯錯亦不會掩飾推卸,似乎不是吵架…… 
 
現在異樣的情況到底是…… 
 
她暗自推敲,她倆未曾出聲,這一路二十分鐘車程,便剩下單薄的樂聲在三人耳邊來回,直至抵達風華港。 
 
 
 
港邊迴響全年無歇的濤聲,夜空裡掩著半邊的雲,月色成了一團懸在高空的白芒,三人下了車徒步走向可眺望灣面的碼頭。 
 
靜留不言不語緩緩走著,鵝黃的衣在探照燈橘亮的光下化為夕色,單薄的背影卻讓那美麗的顏色徒增一分轉瞬即逝的孤與淒。夏樹落在靜留身後兩步之遙,不時望著身前的人。 
 
心想再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晴世一跨步按住夏樹的肩膀,迴過頭的年輕臉龐鑲著一對皺攏的眉。 
 
「……妳和小靜怎麼了?吵架?」 
 
她低聲詢問,夏樹翡翠色的眸有些黯,視線重新投向靜留後便不再偏移。 
 
「沒有,可是……她好像在生我的氣……」 
 
夏樹的話透著迷惘,晴世搔了搔臉,心下暗叫糟糕。──靜留這孩子,套話難度太高啊…… 
 
三人一路無言走至碼頭邊,靜留忽然側回頭出聲。 
 
「我去前面看看。」 
 
話尾一落,那心思難測的少女逕自朝深入海灣的碼頭踅去。 
 
「靜……」 
 
夏樹喚了一字便斷聲,靜留並未回頭,她停下腳步,苦惱而無措。 
 
晴世一拍夏樹肩頭,灰藍色的眼認真且犀利。 
 
「跟著小靜吧,妳們倆好好談談。」 
 
背後傳來溫和而鼓勵的力道,夏樹一軒眉,踏向前去跟上靜留的背影。 
 
 
 
她倆走上木板搭建的碼頭,腳底的嘎吱聲在寂靜深夜裡十分顯明,夏樹確信靜留聽得見自己尾隨的腳步聲,但她始終不回頭。心下的忐忑越來越顯,她已把在唯河街,甚至是今晚的經歷回想過數遍,仍不曉得靜留為何如此。 
 
若是自己無意中惹靜留生氣,她一定會道歉,但是靜留不理睬……不,她仍會回應她,卻平淡得近乎疏離。 
 
雖非應對他人的客套平板,但她明確知道,靜留的微笑較平時少了些什麼…… 
 
夏樹決定直接詢問。 
 
靜留在臨水的盡頭停步時,夏樹也走至她身後。在她出聲之前,輕輕的京都腔在平靜的水面上揚起。 
 
 
 
「夏樹,妳認為……我們是朋友嗎?」 

 
 
 

在〈我們的故事(11)〉中有 28 則留言

  1. >>夏樹,你認為我們是朋友嗎?
    Orz…

    阿阿、我又開始期待了Q_Q

    紫蘇加油囉;)
    下個星期以後再催文啦哈哈XD

    說真的、你的景寫的不賴
    我也有寫過文章的喔~
    所以別擔心;)

    • 嗯……本來要停在買紅豆湯之前啦 – -a
      不過想想往後多寫點,把劇情拉快些 (掩面)

      嗯,寫景的煩惱算是沒達到自己設下的目標所以心情不太好,這倒是跟其他人無關 @@|||
      大概是繃太緊了,這兩天好多了 +___+

      這邊沒那麼盛行搶沙發啦 XD|||

  2. 對了、
    我又搶到沙發了~(心)

    哈哈哈

    ps.我有超過三行喔;)

  3. 這真是做的太好了

    竟然斷在這種地方….

    擺明了是要我枯等到出文那個時候嘛!

    明明就有說很疼靜留的,竟然還虐她….

    我記得擺攤那裡的娃娃機,裡面放的娃娃通常都是夾不起來的
    夾娃娃這種東西啊,要看娃娃本身的位置,還有她的"體型"如何
    一開始就決定好夾的起來還是夾不起來,所以要選啊,就要選擺在洞口的娃娃
    夾子下去的時候…..(以下省略)

    • 字數已經快1.4萬了,不斷在這就要一口氣多寫點,然後發兩萹了(掩面)

      下一章啊……
      下一章是讓我被認出是黑掉系揪心星兇殘市市民的鐵證……

      我很疼靜留啊(正色)
      傷口要好總是要上雙氧水痛一下的……

      那種娃娃機是看老闆有沒有良心啦,也不全然都是黑心吃錢機 @@
      其實寫那段我還去看了個夾娃娃研究所的網站……
      站長好神,還有那種用甩的夾娃娃方式…… 囧

      題外話,「夾娃娃」這個詞,上次聽同事閒聊,其實還有墮胎的意思(默)

  4. 浮~~ ̄▽ ̄

    [quote]這邊沒那麼盛行搶沙發啦 XD|||[/quote]

    那只是我沒連這邊也一道搶…[掩面

    我要是連這兒都搶就太過份了!>_<

    是說,下一章啊……

    你寫了啥?我怎都沒印象了?O口O

    果然是黑掉系揪心星兇殘市市民…(我倒)

    • 下一章……
      妳一定知道的啊,那句整個爆開來的話……

      [quote]果然是黑掉系揪心星兇殘市市民…(我倒) [/quote]
      沒印象了居然還照著我的話來數落我 XDDD

  5. 早餐結束後又浮 ̄▽ ̄

    [quote]妳一定知道的啊,那句整個爆開來的話……[/quote]

    就是爆開了我才會半點印象也沒了啊……>_<

    初歌是狠心的親媽!

    你家的孩子到底有沒有人是平平安安無事到老的啊?XDDD

    [quote]沒印象了居然還照著我的話來數落我 XDDD[/quote]
    這是被炸完的後遺症啊~~ ̄▽ ̄

    • 這樣是炸得不夠痛所以沒印象嗎 >__<!?

      我又不是為虐而虐……(委屈)
      會甜回來的嘛,之後還有這麼多甜蜜蜜到快要天怒人怨的番外……

      平平安安無事到老的喔……
      奈緒吧?這個長大後聰明又灑脫的孩子~ 一w一
      遙這孩子比夏樹更率直單純又熱血正義的個性一定會遇到很多阻難啊……

      其他應該稱不上孩子……
      如果有含原創和其他同人的話,好像每個都會倒楣……
      在那種多事的大陸,平平安安無事到老就是表示愛不夠大啊(掩面)

  6. [quote]「夾娃娃」這個詞,上次聽同事閒聊,其實還有墮胎的意思(默)[/quote]
    呃…
    大姐您不知道嗎?

    我還已為這個詞在社會上算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了說….

    • 所以你的印象要稍微修正了唷,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啊(笑)

      我家的習慣是先上雙氧水,再擦碘酒,所以……(微笑)

  7. >>沒盛行搶沙發
    噗、搶沙發純粹是個人的滿足感~XD

    不過我確實天天會過來逛個一遭..
    如果剛好發現有新文章,就會超開心的(心)
    所以請加油喔,期待下一章^++++++^

    • 大概要一個禮拜~兩個禮拜才會有一篇啦 = =a
      除非怨念來襲才會爆文……

  8. [quote]她讓夏樹的顏色環繞著。 
     
    ──她讓夏樹環繞著。 [/quote]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個就讓我想到南崎的畫…

  9. >本以為靜留髮了罕見的少女心性
    ↑這句是有錯字嗎?我看不太懂XD

    每天都在等新的一篇,紫蘇大的文真的是很細膩深刻,讓人不自主接著看下去呢
    順帶一提,目前僅存的HiME文中,最讓我期待的還是紫蘇大的文了
    300裡新的文少了,文筆好又令人印象深刻的也不多,文筆好劇情又吸引人的多半成坑,真是令人又愛又恨XD

    總之還是一句,紫蘇大繼續加油!好文是值得等待的!=w=

    • 原文是「本以為靜留發了罕見的少女心性」喔 @@
      凍魂有切換簡蘩嗎?會不會是這樣才出現不一樣的字 @@?

      謝謝支持 ^^
      寫到揪心炸腦啊……(淚目)

  10. 啊,抱歉,我瀏覽器的確是有簡繁轉換,因為這樣看300才方便XD
    不好意思給紫蘇大添麻煩了XD

    還是說句紫蘇大繼續加油啊=w=b

    • 不會啦,找到問題點就好~ 一w一

      嗯……
      XII章我會加油……
      靜留也要加油啊,努力走下去……

  11. 話說大考前一定管不住自己…(掩面)

    老實說…我看到抽籤那段…心理想的是"初歌大神你好狠啊XDDD大凶耶"
    作者才是神啊=W=

    不過…靜留居然就這樣問了?!
    這…這也實在是很大膽啊……為什麼要冒那麼大讓自己痛苦的風險呢?QTZ
    想給自己離開的藉口,了斷的動力? 簡直就像逼著自己去揭未好的傷痂一樣…
    害我呼吸看到那就停了…

    唔…拿這點充數未免太混XDDD
    考完有空再補在集合

    • 嗯……其實我的真實身份就是幕後黑手作.者大神~~(掩面)
      嘛,那兩支籤我只能說神準啦(默)
      不過靜留講的也沒錯喔,是夏樹達成願望的路會比較辛苦,不是會遇上不好的事…… 一w一

      靜留的心境會在XII補述 o.o/
      算是想試探夏樹怎麼界定目前兩人曖昧的情況,離開或就此了斷都非她所願啊,但渴望和自制間的掙扎又越來越讓她難受。
      總是夏樹問她在想什麼,那麼,她也能問夏樹的想法吧?關於她倆之間……

      未好的傷,那是碼頭之後的事了。
      這兩人要走在一起,那是無法避免的一道障礙,靜留的心理壓力遠比夏樹想像到的更多。

      幸好不是大考前放XII章,那章比較傷 囧>
      我有點想哀XII了……

    • 倒胃口?變悶的關係嗎 -v-……
      那不太妙,因為接下來都不甜……

  12. 不…不是因為劇情變悶…
    而是因為正精采處就沒了… X口

    …這個呆瓜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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