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是舞HiME同人,是《翠色的玉繩》之後的故事。
接續流所寫的《我們的故事.序》,本文奉上 ^^
I
──忘記該如何微笑的時候,夜裡感到寒冷的時候,希望能呼喚我的名字,將這樣的心情託付給我。
──兩手交執相互握攏,這次該我拉緊滑落的妳。
──靜留,原諒妳自己,好嗎?
日後,靜留總說那半年是一篇描述傷痛癒合的序。
每當時序進入秋末,她倆會選一日至今村先生墓前放上一束白花,只有夏樹知道靜留悠遠沈靜的眸光投向哪段時間的哪個處所。
她們共享一段毀滅與新生的記憶,擁有曾經重來卻無法倒流的過去。
那些不能挽救只可彌補的事仍停留在這兩個女子心中,某一個時刻、某一個地點,過去的影子一閃而逝,靜留的眼睛便會穿透所有,看向一片燃燒的火光及一顆不再存在的紅色星子。
──像是她口中幽幽道來,癒合後仍留下的斑駁瘡疤。
那一年,她倆廿五歲。
離開墓地後,夏樹帶著靜留到那片斷崖,在滿是海水鹹味的風裡,對她揭開領口。
一道白痕橫過夏樹頸子左側,淡而細,卻無法忽視。
靜留心疼地撫著那道痊癒許久的傷,夏樹將她環進胸前,像件厚實保暖的大衣般為她擋去海風。
「靜留,這是玖我夏樹人生裡最珍貴的勳章。」
被靜留撫著、被自己撫著時,夏樹會記起刀鋒削過的那一抹痛與寒,也會記起那半年發生過的種種。
「那時,很痛。」
夏樹綠眸裡的認真並不止於肉體上的疼痛,靜留曉得。
「但若我沒去那一趟,今日就不會和妳一起站在這裡。」
多年前,她們曾經痛苦徬徨、淚流不止,但也留下歡欣愉快的影片與寫真紀錄那段日子。不論是悲是喜一概囊括,所有的過去點點積累,構成今日的藤乃靜留與玖我夏樹。
喜悅與快樂,一再回味;悲傷與過錯,全盤接受。
「『一起』,懂嗎?靜留。」
──我們都不再是一個人面對黑夜與傷痛。
夏樹的話十分隱晦,靜留卻明白那兩個字代表的所有涵意。
她們將生命託付給彼此,共有對方的一切,未來、現在,也包含過去。
於是靜留又想起那一年秋末,夕陽餘暉裡她偎在夏樹背上立下的眾多願望,及穿透安全帽而來,夏樹沉悶卻厚實的一聲聲應允。
她微微一笑,紅瞳如當時的夕陽般綺麗無端。
「抱歉吶,夏樹,我太軟弱了。」
「不。」
如同往年一般,夏樹握緊她的手,再次拉她一把。
「別說自己軟弱,讓我擁有堅強的正是妳。」
那名冷豔凝肅的女子低沉的嗓音依舊,堅實穩定的手臂滑向她的腰後輕輕攬住,清澈如湖的翡翠色瞳眸定定瞧著靜留,邀請她倚靠自己。
「夏樹……」
近似於嘆息的呼喚,那亞麻髮色的美麗女子低下頭埋入夏樹風衣之內,將舊傷盡數釋放在她懷抱裡。
「別總是一個人想那些事,記得我說過的,我要和妳一起面對。」
「『為了妳為我做的。』」
兩道截然不同的嗓音喃喃念著早已刻入心裡的話,再一次,為從對方身上得到的一切露出感謝的微笑。
※ ※ ※ ※ ※
──我以烏雲及血漬抹下重生後的第一筆色彩,繪了一截漆黑的沉紅荊棘。
──我用天空的藍、朝日的白勾勒新的生命,將櫻色的花瓣與似淚的露水捧在掌心。
──我們一起寫下故事,首章的音色是深藍如夜的憂鬱大海,也是微微閃爍銀光,等待接納一切的月芒大海。
轉動的時針將一天晴藍曳向瑰麗的橘紅,向晚增強的涼風喚來天際一彎淺白。漸趨低涼的氣溫推著夕陽落入波緩無浪的海平面,夜幕吋吋掩盡風華之地後,時近八點。
晚風灌進尚未換裝新玻璃的走廊,驅散焦味亦帶來風華灣的冷意與水氣。靜留穿越煙燻痕跡遍佈的走廊,扭開門把回到自己寢室後,她撫上額角輕喘口氣。勞動一天連午休也沒得歇息,此刻身體灌了鉛般沈重,靜留只想歇下來放鬆自己。眼睛甫掃向沙發所在的位置,她便為那裡的空無一物呆楞住,回神才想起執行部以其毀損過巨將沙發處理掉了。
幸好,桌子還在。
靜留曲腿坐下往桌面一伏,疲憊立即往全身擴散蔓延,手臂枕著的桌面以它穩定的支撐一點一滴吸收不斷湧出的勞累感,寢室的主人忍不住溢出一聲舒服的微小嘆息。那雙沉紅的瞳眸半斂著,視線投向壁上的煙燻痕跡久久不動,宛如走了神。良久,眼瞼微眨,這位學生會長的眉漸漸蹙起。
內線電話響起時,沉浸在思緒中的靜留微微一驚。
「夏樹要來住……我這是一張……雙人床唷。」
既是提醒,也是警告,隔著話筒對夏樹如此說話時,靜留內心五味雜陳。不可否認地,小心翼翼的言語之下既想夏樹拒絕,也藏著矛盾的期待,電話那端一時的沉默反讓她鬆了口氣。
「……還是……夏樹找鴇羽同學……問問……」
關懷地說著對她而言最適宜的去處,握著話筒的手指卻不自覺捏緊了。
──令人嫉妒的……朋友的關係……單純的朋友……
『不。』
被否決了。
話語讓話筒篩過,夏樹低凝的嗓音顯得比平常模糊,儘管靜留幻想著或許會聽見,她的話出口後卻沒有半點猶豫與遲滯。
『不用了,我的食物會被那個無底胃袋吃光。抱歉啊,靜留,妳家沙發借我躺幾天,我會儘快處理好房子的事情。』
穩定而順暢的聲音不斷傳入耳裡,靜留微微怔了。這一日的忙碌快速在腦海中閃過,夏樹看向她的視線總是思索與期望解答,自己卻只能回以微笑掩飾的不安。
──沒有……被討厭嗎?
回過神時,她已答應夏樹了。
掛斷電話後,靜留的手按在話筒上許久未曾移動,眉眼間的遲疑緩緩轉為酸澀,身體的疲累竟似滲入心裡。
──為何……不拒絕夏樹?……藤乃靜留,妳還懷抱著夢的碎片不願扔棄嗎……
四下無人,不需要她最擅長的掩飾,靜留銜著悲哀默默收拾本已不甚雜亂的小客廳與寢室。
「夏樹……妳到底是……怎麼想的?」
目光落在寢室內的雙人床時,靜留內心的無奈化為疑問溜出口,回應她的只有一如往常冷風吹簾的沙沙輕響。
滴答、滴答。
裂痕自左而右橫過壁鐘的玻璃表面,落下一道淡淡線影,長短針在無聲的寒涼中跨過大半圈刻度,門鈴響起時,指針指向八點卅八分。
接過夏樹簡單的行李時倆人指梢輕碰在一起,靜留花了些力氣抑制想抽開手的膽怯與衝動,無暇顧及瞳裡洩漏的情緒。
捕捉到夏樹一瞬間的怔楞,靜留半斂下眼。
──夏樹,只需要妳,我只需要妳的寬恕。
──這世界如何看待我都無所謂,只有夏樹妳的喜怒哀樂才具備意義。
──但是,我……
靜留臉上浮漾微笑,夏樹卻像是察覺她心底的僵硬般,翡翠般純粹的眼摻入疑惑的雜質。
交錯的視線彷彿無聲的交談,靜留突然解讀不來夏樹眼神下的真意。她知道,這短暫對話……看似交流,卻無交集。
平行的無聲對話只持續一瞬間,察覺窗邊來的冷風,夏樹回過頭去,訝然問起為何那窗沒有玻璃,僅以成排膠帶勉強抵擋寒涼秋夜。
望著熟悉的湛藍背影,她泛起茶般澀中帶甘的笑,在夏樹轉回身時再次穿戴起屬於藤乃靜留的溫柔與嫻雅,若無其事解釋著。
──跟以前一樣……是嗎?
對執行部草率的補救措施感到意外,夏樹沉眉思索著似乎走了神,靜留輕聲一喚。
「夏樹累了吧?要不要先洗澡?」
「唔,那個不急…只是……」
平常的對話持續進行。
這一天,HiME們像是要證明惡夢一場的祭典已經過去般比平常更像平常地過著,蓬勃的朝氣與笑容閃耀重新擁有未來的光輝,曾因己而殞命的遙也像從前那樣藤乃長藤乃短呼喝著她。眼前的夏樹亦隨口談論破碎的窗、懷藏一點心思,臉色微紅斷續地說著話……
難道……只有自己留在那場殘酷的噩夢裡嗎?死去時全身的劇痛、緊擁的幸福感、倏然而溫暖的吻、充滿痛與苦的對決、無情的屠殺,以及……那星月皆隱的罪惡之夜……
發生過的種種陡地鮮明起來,深刻的恐懼隨之湧上,靜留勉強維持著夏樹見慣的柔雅,對她的欲言又止卻也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夏樹……」
只喚了聲她的名字,「怎麼了」三字卻止於唇邊,一顆心也提到喉頭。此時此刻只有她倆,萬一……
靜留沒有把握,當夏樹談起那一夜時她能否坦然面對。但……
「我餓了…很想吃些熱騰騰的東西……」
確實地,靜留再次怔楞了。她鬆下一口氣,輕輕笑出聲來。
──總是……讓自己意外連連的夏樹啊……
『都過去了……靜留,沒關係了,沒關係。』
我能夠……不,請讓我繼續相信那句話吧,讓這近似於一切崩壞前的時刻能持續下去……
在心底如此說服自己的靜留慢慢收束被悲傷與遲疑侵蝕的思緒,總之,走一步算一步吧,這一夜……
簡單煮上一鍋牛奶蔬菜湯,靜留嚐了幾口胃一暖卻想念起茶香味。彷彿很久沒浸潤在那能讓人放鬆的氣氛裡了,她起身替自己泡杯茶。淺淺啜著茶,氤氳霧氣裡淡香浮動,紛亂的心緒亦緩緩沈澱平靜。輕微的笑意泛上靜留唇角,看著對面一口一口小心喝湯的夏樹,也不再是先前的悲愁。
重生,這令人苦惱卻又安慰的字眼。
曾做過的事雖無法再重來,HiME們卻再度擁有未來,還能夠這樣看見夏樹,能繼續喜歡著她……仍舊是件好事不是嗎?
在那紅楓亂舞的庭院裡亮出所有底牌後,本以為世界自此垮毀,怎料在教堂裡夏樹卻說了那樣的話,做了倆人一同赴死的決定。夏樹自承不能回應她的感情,但又說了喜歡,重生後更對哭泣的自己說一切都已過去。
那麼……夏樹是想回復到以前的關係吧?……可……又是哪個時間、哪一段關係……
看著眼前平靜如常的夏樹,解析不出答案的靜留無所適從,她舉杯至唇一傾,將無聲的嘆息隱沒在溫熱的茶湯裡。
──只能等待了。
──她甚至連倆人間該有的距離都拿不準遠近。
試探著叮嚀夏樹收拾行李與洗澡,夏樹不自覺流露的溫柔讓她心頭一暖,倆人間的氣氛卻凝滯矜持與不自然。夏樹背對她在寢室裡整理衣物時,一抹苦笑在靜留眼底閃逝。
──不只是她,夏樹也努力摸索著最適合她倆當下的距離呢……
然而,站在寢室那張唯一的床邊,靜留心中的忐忑加重了。
浴室裡傳出水聲,靜留默默走至窗邊轉著心思,希望秋末的涼意能如初春那夜般,讓自己重新尋得與夏樹間最適切的距離。遠方風華灣在皎潔的月下映著片碎波光,靜留抬眼看去,白月落入眼裡,她為紅色兇星的失蹤感到一陣不習慣。
再過不久,就滿十八歲了呢。自出生始這顆星便伴著自己,儘管是一切罪惡與悲傷的始源,那一霎靜留卻為失去媛星的蒼白弦月感到些許寂寞。
如果沒有媛星,如果不是身為HiME,她能碰上夏樹嗎?
經歷祭典的洗禮,每個HiME都被迫面對翻轉的日常以及內心深處最赤裸的自己,而今災禍已過,明知無濟於事,靜留也忍不住思考起如果與時光倒流的千古迷思。
若是媛星與遇見夏樹劃上等號……
──不管再重來幾次,她仍會選擇身為HiME的那一條路。
實在是太傻了啊……忍不住斥責無可救藥的自己。
人說平常無病無痛的人一害起病便沈重異常,平素情感淡漠的她也是吧?患了這愛上夏樹的病,幾乎令整個世界也陪葬,若能選擇竟還是不想脫身,這數年的壓抑與痛苦嚐不夠嗎?
──靜留微微一笑,輕如嘆息。
儘管如此,她仍不後悔。
感情若能輕易分清對錯、一刀兩斷,世間的煩惱便能減去大半吧?靜留的笑再度酸澀,半晌,卻化為明確的沈痛。
──若說一路走來有什麼事令她後悔,也只有那一夜了。
夏樹說一切都過去了,那時的眼神也是貨真價實的寬恕,但……她怎可能輕描淡寫依著夏樹的話將那不堪的事拋諸腦後?
濃厚的愧疚在心裡翻騰,靜留忘了秋夜的寒涼,亦不知何時夏樹已出了浴室走到自己身後。
「靜留……」
一聲呼喚撞入耳裡,手同時被拉住。靜留稍稍一震,迴首只見夏樹微露擔憂看著自己。
不自覺……脫口就是道歉了。
──為的不是沒聽見她的呼喚,而是心裡重重纏繞的罪惡。
突兀的道歉與解釋讓夏樹微覺困惑,她應了聲隨即叮嚀靜留天涼衣薄。靜留察覺夏樹握住她手的力道加強,沐浴後的溫熱與溼意自掌心裡陣陣傳來。
驀地,愧疚濤然回捲。
靜留抽出手示意乾淨的毛巾擱在床上,轉身閃過夏樹直視的目光。
「……夏樹若睏了就先睡吧。」
匆匆留下一句話,靜留幾乎像是躲避般逃入浴室。
衣服一卸落,靜留立刻扭開蓮蓬頭,大量溫熱的水自頭頂沖下,她一手扭著開關,一手緊環自己,在水瀑下垂首佇立良久。
「夏樹……」
近似氣音的呢喃被水聲吞沒,靜留的手自開關滑脫,她蹲下身去將頭埋入雙膝之間,任由狂亂的水不斷拍打赤裸的背脊,靜待沖刷的麻痛將橫亙心頭的內疚逐步替換……
直到能再度揚起平常的微笑,她才擦著髮走出浴室。
夏樹坐在床畔,就像是等待般,靜留一開門便迎上她的視線。果真在意料之中,那幾近逃走的行為夏樹不可能釋懷,靜留微微一笑,卻又暗自嘆氣,眼一低只見水滴墜在浴衣上暈開兩三點沉紫濕痕。
「靜留……妳家的……沙發呢?」
夏樹尷尬地搔著臉,噗哧一聲,靜留再次因意外而忍俊不住。
──這孩子,現在才發現沙發失蹤?
夏樹瞪她一眼,見她髮梢淌水仍站著不動,起身就把人拉來,遞過吹風機。
「別一直呆著笑,先把頭髮吹乾吧。」
任由夏樹將她推上床畔坐著,靜留平著眉吹髮,心念一轉便做好決定。吹風機的聲音一落下,夏樹即刻又問起沙發的去向,靜留攏著仍有些溼熱的髮,微帶歉意地解釋沙發已被執行部搬走扔棄了。夏樹一愕,隨口抱怨幾聲,邊收著吹風機邊探看寢室各個角落。
「靜留,妳這有睡袋嗎?我今晚睡哪才好?」
靜留長睫垂斂,垂落的手捏按床巾,平整的白起了微浪。
──果然……同床這件事,夏樹還是會困擾吧……所以……
沉默只維持短短一瞬,靜留的聲音變得極輕,幾如氣流般稀微。
「夏樹,我這沒有睡袋……」
夏樹聞言轉過身來,燈光下的她臉龐上只有微量的難為情,遲疑半秒後,夏樹卻說了讓靜留訝異的要求。
「……靜留,妳說過把這當自己家……那我就不客氣了,跟妳借半張床睡。」
看著她神色裡流露的些微彆扭,靜留立即開口。
「夏樹,我可以打地鋪。」
夏樹眉一皺,露出「別開玩笑」的表情。
「靜留,這是你家,哪有我來借宿還讓妳打地舖的道理?」
「無妨……我不介意。」
夏樹停了聲,挑起眉瞪著她一語不發,靜留毫不閃避直直回視。
──夏樹,沒必要勉強妳自己。
──不習慣與人有太多肢體接觸的不是嗎?何況是……
──何況是……與我……同床……
互不妥協的堅持在交流的眼神間攻防,宛如夏樹初二那年生日她倆在停車場隔著重型機車的對峙,不同的是這次靜留並不打算退讓。平素她總依著夏樹,今夜卻不能……
──再讓自己有任何踰矩的可能。
靜留不見讓步的決意惹來夏樹的不滿,她知道靜留不願與她同睡一床卻不明白為什麼,又是困惑又是不准靜留這般虧待自己,夏樹踏上一步簡單明瞭問出口。
「靜留,妳在怕什麼?」
立即地,靜留別過臉去。
──輸了。無話可說,心底的情緒真的是畏懼。
簡短而震撼的一句話,妳一貫率直坦然的目光撞得我不得不撤開視線。
『靜留,你怕我?』
『我沒有……真的……』
夏樹,妳是真的不懂還是存心逼迫我?
我怕的……是失控過的自己啊……
『沒有?』
……別再靠過來了……別再……逼問我好嗎……
『夏樹……我……沒有害怕……』
妳退去了,帶著得到回覆的安心表情,自顧自走向大燈開關。再一次出聲想堅持我的決定,漂浮的話卻微弱地幾近懇求,妳理都不理……
夏樹……不要縱容我靠妳這麼近……
──燈,毫不留情地暗下了。
妳像伺機的豹,在黑暗中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心底的慌亂越加劇烈,那一夜星月皆隱,正是這相似的一片黑暗促使我對妳……對妳……
──夏樹的膝跪上床舖,靜留一震,起身就要逃開,卻被她一把抓住。
哀嘆幾乎衝口而出,我緊閉起眼,鮮明的剪影在腦海猛然刷過,想逃卻不能逃,夏樹妳抓得我……好痛……
『靜留,我們都累了一天…不,不止一天了……』
『不想睡的話,我陪妳聊天,聊整夜也無妨……』
『我在這,你有什麼想問的、想講的就講,沒必要這樣悶著……』
──苦澀在唇邊蔓延,夏樹妳……什麼都不懂……
我如何說得出口……
我愛妳,夏樹。
這三個字怎麼說都不夠,重生之後,那情感未曾消退半分,而妳……突然要求借住……
我如何說得出口,我怕我再次傷害妳,卻又克制不了想見妳、想在妳身邊的念頭?明知那是艱難拉鋸的挑戰仍應承下來,那句「我這只有雙人床」是試探,也是隱隱對妳的嚇阻,妳卻……
夏樹,時而敏銳,時而遲鈍,這樣的妳總是令我意外、令我窮於面對……
放棄抵抗時妳鬆了口氣,想是室內一片黑讓妳瞧不明我無力掩飾的悲與苦吧。一起躺下後,我絲毫無法入睡……
我無法不去想像妳如何看待那罪惡的一夜以及我泣血青慘的告白。
妳說『都過去了……靜留,沒關係了,沒關係。』,那一瞬間我確實安下心,但發生過的事情絕對不可能消失,每瞧見妳一次,媛星祭的回憶便回捲一分。黑夜令人孤單、令人不安,而此刻,妳我共處一室,妳毫無防備躺在我身側。
忍不住在心中悲哀笑著,媛星祭之後,興許只有我是如此痛苦吧。
我……
──突然地,妳伸手握了我。
──那對若有所悟的清朗眼神直射而來,妳唇邊漾著柔和的笑。
我無力思量妳想通了什麼,只是怔怔地……瞧妳一句接一句思索著謹慎安慰我……
太過溫柔了哪,夏樹。
聽著妳努力安撫我心底的惶然與不安,想盡字句欲驅散困擾著我的恐懼,更像是要幫助我穩定般,握緊我的手持續釋出擔憂與暖意……我閉起眼,無聲喟嘆。
夏樹,我喜歡妳,好喜歡、好喜歡妳。
善良而溫柔的夏樹……
怕冷的妳掌心裡傳來不可思議的暖和溫度,低凝又慎重的嗓音一聲又一聲,平穩而富有規律地……緩和了我的畏怯。
『要是你睡不好,我也會睡不好。所以……』
呵,認真……卻又笨拙的夏樹啊……
輕輕制止妳再繼續安慰我。夠了,夏樹,夠了……
對不起,夏樹。
真的是……險些忘卻……當初喜歡上妳的心情了。
自庭園見面始,疼惜與好奇便將那孤單卻倔強的怒眼孩子烙進我心底,最初……只是想默默地守護著妳、看著妳放下防備一臉平靜便心滿意足……
漸漸地,想知道妳在追求什麼,想替這樣的妳做點事,想知曉妳眉頭為何總是鎖緊,想深入……認識妳更多……
迫切希望能知曉妳的事,一日比一日更強烈的希冀,最終化成不可告人的異常情感。
喜歡妳,卻必須禁止自己靠妳太近;想了解妳,卻只能死命抑制,又無力地陷得更深;深愛著妳,渴望理解妳也暗自渴望被接受,卻明明白白知道那不過是個甜美的夢想……
「夏樹,我喜歡妳。」──奢望被察覺而接受,也深怕被察覺而排拒。
接近與遏制,盼望與恐懼;在妳背後放任愛慕橫流,於妳面前違背本心精巧笑著。最原始的心意在不斷拉扯間……逐步扭曲了…………
因為是妳唯一能安心相處的人,是妳會敞開心胸的對象,懷著畏懼,也懷著一點點希望待在妳身邊。
──走得越近,越知道夢終歸是夢。
──接近不了的,只會更想獲得。
無止盡的矛盾輪迴往復,那一夜終於選擇最不堪的方式貼近妳。落淚之後,我便曉得妳離我已無比遙遠了……那庭院裡,妳揮開我的手一臉驚愕,坐實我崩毀的一切。
但是,再次見面時妳對我露出痛苦卻了悟的微笑,在頹壞的教堂裡說很高興我喜歡著妳,重生的朝陽下妳站在遙面前維護我。而現在,妳不排斥與我同床,甚至……握著……我的手……
夏樹……
妳會再次接受那個只想默默守護著妳的藤乃靜留嗎……
我可以……繼續喜歡著妳嗎?
──靜留眸光顫閃,怯怯握緊夏樹的手。
「靜留?」
沒有抽開,那手靜靜維持原有的握持力度,夏樹偏過頭來,出聲探問。
靜留笑了,是個瞬間顯得陌生,細看卻又熟悉的微笑。夏樹微微一愣,辨明後內心湧起一陣懷念。
「夏樹,不用擔心……」
靜留淺淺笑著,低喃的京都腔在夜裡彷彿一首柔軟的催眠曲。那對溫亮的紅色眼睛稍稍瞇起,帶笑解釋她只是有些不適應與緊張。
夏樹鬆了口氣,索性側過身來面對著她,卻仍有些不放心地再度牽住靜留溫軟的手,催促她睡覺。
靜留聽話地闔起眼,唇邊笑意依然未消。
「夏樹,晚安。」
夏樹應了一聲,嘴角向上彎起。
──有多久……沒見她這樣笑了?
──彷彿是……那年在草坪上,以精準的距離關懷她、對她微笑的那位靜留。
指針走動的響聲在沉謐夜色裡迴盪,夏樹拉緊被子抵禦窗外滲入的寒意,才閉上眼沒多久,掌裡靜留的手忽地一動。
「夏樹。」
「嗯?」
「……妳討厭我嗎?」
夏樹倏然睜眼,微量的光照不明靜留五官輪廓,她卻攫著一對清醒卻深紅莫測的眸,語聲幽幽猶在耳際。語調裡沒有尋求未知答案的不安,此刻的靜留更像是希望獲得確認,夏樹理了理思緒,認真而毫無猶疑地一字一字將話說出口。
「從來沒有。」
「相反的,我一直……」
嗓音因羞澀而變輕,夏樹牽執的手力道卻加重幾分。
「我……一直很感謝妳……」
「因為有妳,我才能是現在的自己……」
「我……」
因靦腆而緩慢停頓的句子讓那一瞬間的暖意中斷了。靜留豎指一點夏樹的唇,極輕極微,極迅速退去。
「別說,夏樹,夠了。……我明白……」
「靜留?」
隱隱瞧見一抹美麗卻朦朧的淡笑,夏樹尚來不及讀懂,靜留已閉上眼弭平唇線,讓深夜的影子掩去所有情緒。
「晚安,夏樹。」
「唔…嗯……晚安。」
靜留就這樣睡著了。
蒼白月華透入膠封的窗,析出條條薄削的影,落了一室清冷。好半晌,夏樹只是盯著她,毫無睡意。
睡去的靜留肩膀隨著呼吸緩緩起伏,夏樹蹙眉凝視面前安穩的睡顏片刻卻揚起眉,笑意一閃而逝。她閉上眼睛,亦任意識逐漸遠離。
※ ※ ※ ※ ※
月漸偏西,靜留因手裡扯動的力道醒了過來。
身旁沉睡的她皺著眉縮起肩,靜留手一動便察覺相牽的指稍與掌心傳來受寒的涼意。靜留側了身,將被子拉過蓋住兩人的手,微一思考後,另隻手亦移了過來,覆上夏樹的手輕柔摩挲。
熟睡的她無意識嗯了一聲,靜留淺淺微笑,將那漸暖的手拉來胸前,也如夏樹一般蜷著再度睡著了。
──謝謝妳,夏樹。
──我不會再忘記此刻的心情,不會再讓這分心意失控,妳的不排斥是一道勒馬的韁繩,將我拉回最初的起點。
──夏樹,我想一直、一直喜歡著妳,想再次成為……見著妳平靜的微笑便愉快滿足的藤乃靜留。
──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 ※ ※ ※ ※
睜開眼的時候,夏樹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的床舖附近並沒有滿是膠帶的破爛窗戶,枕頭被褥間也無這股熟悉的淡淡香氣。
──真是……什麼怪夢?竟夢到睡在靜留床上……
──還有煎蛋的聲音和味道呢……
夏樹猛然彈起,睜大眼環顧晨光明亮的四週,脫口咦了一聲。
鍋鏟互擊的聲音停下了,夏樹抱住懷裡跌落的枕頭,楞楞聽著細微的走路聲響慢慢接近……
──寢室的門簾被掀開,那個人真的探出頭來。
「夏樹?」
亞麻色的髮絲,豔紅的瞳眸,以及精緻典雅的眉目,靜留隨意將頭髮挽成髻,腰圍圍裙出現在門邊喚著她。
「……靜…靜留?妳怎麼……」
夏樹噤了聲,一句「妳怎麼在這」胎死腹中,她終於想起自昨夜起便至靜留寢室借宿的事。
見她臉色古怪,靜留噙著一抹笑,眼睛微微瞇起。
「夏樹還不起床?早餐要涼掉了呢……還是說……夏樹在懷疑誰趁半夜把妳搬到我家來了?」
夏樹臉一臊,隨手拋掉懷裡的枕頭下了床。
「我才沒那樣想!」
「啊啊……人家的枕頭……」
一聲悲傷的嘆息溜出口,夏樹愕然瞧著靜留小跑步進了寢室,將被扔棄的可憐枕頭擺回原位,轉過頭來一臉埋怨。
「夏樹好過份。」
「……啊?」
「用完即丟,把人家當成什麼了……」
剛睡醒腦袋還有些遲滯的夏樹招架不住靜留語帶雙關的話,漲紅了臉拙劣反駁。
「在…在說什麼啊!……妳的枕頭怎會被我抱著?」
──靜留臉一紅,卻不吭一聲走了出去。
自剛剛開始,靜留便一直維持沉默,不言不語吃著屬於自己的那份早餐。
「喂……靜留。」
盤腿坐在桌邊,夏樹咬著沾了美乃滋的麵包,忍不住又喚了桌子對面的那個人。她十分在意適才那個未得到解答的問題,及……靜留頰上一閃而逝的微暈。
「夏樹要喝牛奶嗎?」
靜留逕自起身,往冰箱走去。
「喔……好。」
夏樹望著那無疑是閃躲開去的人,細長的眉高高挑起。靜留端著茶與牛奶回來,夏樹接過杯子含了口冰涼的牛奶在嘴裡正思忖著要再度詢問,靜留啜了啜茶,唇角彎上慣有的弧度。
「……夏樹想問枕頭的事?」
出乎意料地,靜留竟主動提起,她揚著眉點點頭。
「先吞下去我再說吧?」
夏樹瞪著她,滿眼拒絕及不准顧左右而言他的執拗,靜留嘆了口氣,手卻往面紙盒伸去。
「那個枕頭……是代替我被妳抱住的。」
夏樹立刻被嘴裡的牛奶噎到,開始咳嗽了。靜留撫著臉苦笑,貼心地遞上擦拭用的面紙。
──這傢伙,故意的!
夏樹摀著嘴低咳,眼前那個人的笑容怎看都稱不上良善,不過,剛剛靜留說的話……
「妳…咳……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靜留露出困擾的表情,微帶嗔怨掃了夏樹一眼。
「夏樹不知道自己睡覺的習慣嗎?」
「我?我有什麼習慣?」
「也許是喜歡抱著抱枕睡,還是……抱著人睡……」
靜留話聲低了下去,瞅著她的眼神像是受傷的小動物,夏樹卻愕得傻了。
「我……」
總算在最後一刻咬住牙關,那句「我抱著妳睡覺」的曖昧話只停留在嘴巴裡,僅僅讓夏樹通紅了臉。
「抱…抱歉……靜留,我不知道……對不起……」
見夏樹期期艾艾道歉,靜留格格淺笑,卻說了毫不在意的話。
「我可以讓夏樹抱著睡喔,喜歡的話。」
夏樹只覺臉頰的熱度直衝上腦,又羞又窘慌忙拒絕。
「說、說這什麼話!我……才不是……不對,抱歉……我……」
語無倫次說著話,夏樹抬眼看見靜留笑起的眼裡閃著久違的戲謔,不由地怔住了。
──回來了,那個靜留。
──眼前的她不再愁絕淒苦,已拾回那壞心眼卻晴朗的笑顏。
「……夏樹?」
夏樹的目光驀地柔了,唇角因寬慰而勾起。
──昨夜纖弱悲沉的靜留,宛如幻夢般消失了。
「……好害羞,夏樹一直這樣看著人。」
微笑立刻僵硬,夏樹怒得甩開眼,一把抓起杯子灌下牛奶,耳際又傳來靜留細細的笑聲,卻不再鬧她了。
※ ※ ※ ※ ※
推開宿舍入口的雙扇玻璃門走進陽光下時,一聲粗啞噪啼橫過夏樹頭頂。
她循聲望去,有隻迷途的純白海鷗正攤開寬大的翅膀,從宿舍所在的山坡上劃出漂亮的拋物線投向遠處的風華灣,牠的同類全在遠方海面滑翔,彷彿在湛藍與亮藍之間迅速飄動的碎雲。
「天氣真好。」
靜留抬手放在眉上,陰影下的眼微微瞇起。夏樹應了一聲,與她一同沿著步道走向充作臨時學生會室的高等部教室。倆人一路到了庭園,除她倆外竟沒瞧見半個人影,夏樹一問,才知曾遭火舌肆虐的女子宿舍只餘西半棟堪用,目前僅有幾位協助救災的HiME住著。
「……市區機能雖未喪失,學生們也陸續回流,但校舍和其他設施毀掉一半,第三學期怕是很難正常上課了。」
靜留淡淡說著話,夏樹耳裡聽著,視線不自覺往教堂的方向投去。
教堂左近的花圃四週圍起白色的塑膠繩,翻濺開的土壤裡和著破碎的粉白花瓣與綠葉斷梗,仔細辨認還看得出學園封鎖時戰車鏈帶碾壓的痕跡。在倆人決鬥中半毀的教堂已被修建用的鷹架與布棚遮蔽,只餘斷裂的十字架突兀地伸出布棚探入天空,金屬表面灼烙著火燒後的烏黑。
夏樹細長的黑眉一揚,將眼抬得更高。──大片又高又廣的蔚藍色立即盈滿視野,深得幾乎能納入曾經遍佈此地的悲傷。
「珠洲城建設雖然幫了大忙,但物資上還是得尋求其他企業的支援呢……」
順著身旁之人的話,夏樹目光掃過覆蓋國中部校舍的布幔上巨大的「珠洲城建設」幾字,落往身旁正解釋著重建進度的學生會長。
她將書包提在身前,挺直腰嫻雅地邁步,日光灑在那一身制服上散開白金色的光暈,淺淡的柔軟長髮攏住一張薄帶笑意的臉。
薄帶笑意……
夏樹垂下眼盯著小片石板拼成的步道,猜測靜留此刻的笑有幾分是習慣,有幾分是……為著她身旁的自己。
靜留跟以前一樣,卻又有些不同。
人若是愉快便會微笑,這點靜留也無例外。明顯地,從起床始她便一直看見輕淺的笑懸在靜留唇邊,不是昨夜那般漂浮幻影的笑,而是貨真價實從心底漾開的笑顏。夏樹見過靜留各式各樣的笑容,開心的、形式的、柔和的、偽裝的、戲弄人的……但從前她總無意花心思去辨別當中的情緒及差異。
如今一番地、媛星皆已消逝,一直支撐著自己的仇恨亦變得遙遠,剎那間空蕩蕩的心還來不及思考太多,便被重建的繁忙事務塞滿,令她幾乎忘卻心底還有疑問。本以為昨夜是個機會,靜留的異常與不安又讓她問不出口,而清晨……
靜留變了。
──確切來說,那重新明朗的神色讓夏樹意識到靜留的轉變。
最初,靜留看見自己是笑得很開心的,漸漸地,那微笑裡摻入修飾,依然真摯卻過於平穩而顯得小心翼翼。每每讓她頻繁的戲弄分了心神,事後又無暇去分辨靜留成謎的心思,直到那一夜,靜留徹底解除偽裝的真實卻是抹令人不忍卒睹的青慘淒笑。
今晨,她淺笑的聲音透明而純淨,對人的情感拙劣如她也能輕易辨認出那上彎的唇線裡不斷訴說著兩字──愉快。
穿衣時夏樹覷了平靜的靜留一眼,等待她繫好領巾時倆人視線相迎,靜留微微一笑。
夏樹知道那笑因自己而起,但卻為何……甚至較初識時還直接許多,幾乎是抽去距離地對著她說──「喜歡」?
夏樹沉於思索,不自覺腳步加快,一下子便走上操場草坪邊的步道,讓大塊樹蔭攀附她湛藍的髮及率性的肩背。
「夏樹。」
落在後頭的靜留喊住她。夏樹停步回首,沐浴在光裡的靜留微側著頭,嫣然展顏,亞麻色的髮帶了層淡淡閃白自肩上滑落。
「我喜歡妳唷。」
夏樹愣住了,僵在樹蔭底不知該如何反應,靜留掠開拂上頰的髮穩穩微笑。
正因為她絲毫沒有半分惡作劇意味,僅僅是認真地說著話,夏樹無法生氣,甚至……連害羞也忘了。
「啊啦……夏樹嚇到了?對不起吶……這片草坪有著好回憶,忍不住就……」
靜留按住一絡被風吹動的髮起步走近,夏樹沈默不語,等待她跟上,再與她並肩而行。
「……夏樹不會討厭我吧。」
靜留話尾上揚宛如詢問,語調卻輕快地令夏樹感覺像是肯定句,沒來由一陣害臊,她低低應了一聲。
「沒有討厭啦……」
「那我可以繼續說嗎?」
「咦?」
「夏樹,我喜歡妳,喜歡妳,好喜歡妳!」
「喂、喂!停!別說了啦!」
聲音靜下時,夏樹才發現不僅是自己滿臉通紅,被摀住嘴的靜留眉眼間亦渲著淡淡的羞澀與開心。
「妳……妳這傢伙……」
挫敗的感覺隱隱上浮,夏樹看著她一臉無奈,靜留卻笑彎了眼宛若慵懶的貓。
「做什麼……這麼突然……哪根筋不對了啊……」
夏樹嘴裡抱怨著逕自往前走去,靜留跟在她身後一同進入校舍走廊的陰影裡。清晨的涼風穿透走廊拂面而來,她特殊的京都腔在染了些許寒意的風中少去平時的軟儂,彷彿水晶般明晰而澄澈。
「只是想對妳這樣說唷。」
那話裡的認真近似於莊重,夏樹忍不住回頭瞥了正換穿室內鞋的靜留一眼,卻看見一個單純說著話、單純喜歡著她的靜留。
心下微微一震,夏樹因醒悟而默然。原來,是這樣啊……
靜留之所以變得愉快,不僅僅是自己就在她身邊的緣故,更因為……她已不需要隱瞞了。
──「我喜歡妳。」
終於能說出口的禁忌句子,不必再恐懼被察覺的心意,以及……不會被排斥的情感。
昨夜裡她幽微的詢問彷彿仍在耳畔,夏樹忽然想起靜留的笑容是在何時變得精巧。
──這傢伙……該不會從那時就一直在……掩飾……
「夏樹在想什麼?眉皺起來了。」
靜留傾腰湊近,眉眼懸著關心,夏樹卻嚇到般遽然抬頭。
「喂!靜留妳……」
話才起頭便斷了聲,靜留的溫柔、靜留的微笑,靜留對她的關懷、對她的付出突然湧上心頭,壓得她呼吸一滯。
「……夏樹?」
夏樹沉默了。靜留停下腳步,疑惑而擔憂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皺眉。倆人停在樓梯間,陽光透過玻璃窗,窗櫺的條狀陰影橫在夏樹臉上,靜留的輪廓因背光而模糊。
「妳一直……喜歡著我……是嗎?從很久以前……」
回過神的時候,她已帶著一臉難受的表情開口了。
心中的疑問之一衝口而出,夏樹未曾考慮過替自己,也替靜留保留安全距離,她清明的眸子瞬即一暗。
「……是。一直、一直都喜歡著妳喔,從初識開始……」
沒有閃躲的正面回答。
直視著她的那雙沉紅瞳眸泛起波紋,夏樹想解開此刻靜留眼底的謎題,胸中的鬱悶卻令她事倍功半。
「夏樹……」
──明顯的忐忑從那聲呼喚裡傳向她。
夏樹按住額際,晨光的陰影落在她眉目之間,擰緊的眉下那雙翠綠如湖的眼睛彷彿某種情緒潰決,漾著淹沒或溼潤的錯覺。
「靜留妳一直……都在害怕嗎?」
靜留怔住了。
默默凝視著她彷彿要再次呼喚卻沒有出聲,靜留只抬起纖長白皙的手指稍上夏樹臉頰。她僅是不習慣地一顫,卻沒有躲開。
「妳……有多少個夜裡這樣……」
──這樣害怕、這樣難過、這樣不安、這樣……走在鋼索上……
話未說完,靜留已輕輕將她擁住。
貼著靜留的髮,話已出不了口,夏樹靜下聲卻更加感受到她的氣息……與纖細。
平素沈穩從容猶似成人,偶爾也對自己流露寵溺的表情,但此刻的她、昨夜的她,兩度在自己面前落淚的她也屬於藤乃靜留的一部分。靜留環住夏樹的肩稍稍傾身,白金色的日光抹遍她柔軟的髮與肩後,有一瞬間,夏樹彷彿看見她無重量而易碎。
「好溫柔的孩子……夏樹該不會是在替我難受吧?」
帶著謝意的淺柔語句在耳邊拂搔,夏樹有些無措 ,偏開頭將靜留推離一些。
「溫柔的……是妳才對吧。」
──隨口應著不是重點的話,對靜留的問句置之不理地像是默認。
靜留退去了,唇邊卻漾起微微的笑。
雙頰湧現薄紅,夏樹低下目光掩飾般撫了撫垂落的髮。一線淡光閃過眼角,她發現有根亞麻色的髮沾粘在左肩。靜留轉身踩著樓梯,穩定從容的踏步聲拾階而上,夏樹輕輕拿下那根髮絲舉步跟上。
「現在,不害怕了喔。」
靜留的話傳了過來,夏樹仰頭看著她的背影。
「夏樹。」
她偏過頭來,等著她走上最後一階。
「我喜……」
「別說了啦,我知道!」
那雙澄亮眼裡的情緒實在太過顯明,夏樹得以在她說完前再次摀住靜留嘴巴。
靜留咯咯笑了起來,拿下夏樹的手邁步往臨時學生會室走去。與記憶中同樣動聽的聲音在明亮無人的走廊上擴散開去,她灰褐的裙襬鑲了一緣淡金朝色,注視她背影的夏樹瞇了瞇眼。
將書包甩在肩後,她略感無奈笑哼一聲,尾隨靜留走入這一日的繁忙。
我可以哭嗎 紫蘇桑
你怎麼能寫的那麼好!
我真的好想哭 卻是帶著笑的
我看到了明亮的靜留 真心喜悅微笑的靜留
喊著 夏樹我好喜歡你的靜留
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的靜留出現了
她真的是回到原點 回到最初單純而美好的喜歡
只要記得當初喜歡這個人的心情 我相信就會一輩子都這麼喜歡
我好喜歡"喜歡"這兩個字 不是因為動畫裡的命說這句話而了解
而是今天看到這樣的靜留而了解
感謝你 讓我看到重生後的靜留也能有另一番的心情和風貌
夏樹變的貼心了 或者應該說她的心思可以分給她身邊的人
開始感受察覺 甚至回饋關心她的人 都是因為經過祭典了的洗禮吧
他們在我心中的畫面不再是錯開的眼神和遠方的夕陽了
現在是 對望的微笑和朝陽的溫暖了
看完我的回覆後你可能就想扁我了 Orz
你再仔細看一遍,會發現I章結尾的美好只是種假象 一w一
靜留如今回歸最初的靜留,也因為不需要再隱瞞而顯得幸福。
但是,真正能給予靜留回應的人並沒有做出表示喔(認真),夏樹只是不排斥而已。
不排斥跟真正說出接受是兩回事 ^^
這章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是單方面靜留對自己的「約束」,別忘記失控過的靜留也曾經單方面約束過自己喔(微笑)
下一章會把這點說得更明,靜留現在不過是回到起點而已,她與夏樹之間的事情,一項都沒有解決 XD
匆匆看過一遍,這篇應該是已靜留角度寫「我們的故事,序」吧!
在夏樹未真正了解心意,靜留應該是會一直隱藏下去吧!
總覺得這篇也一樣,看似美好的結局,其實都帶著微微的哀傷!
從「卡爾德羅貝之雨」到現在的每一篇,雖然夏樹有回應靜留,但好像不完全了解!
甜中帶點哀傷的感覺!
我很期待接下來的劇情,?今村先生是誰?夏樹的傷怎麼來的?
(小問一下,左頸被割到,那不是頸動脈的地方嗎?被割到有還生的機會?)
前面大半篇是以靜留角度去寫序的那一夜沒錯,她的心境變化是故事裡不可省略的轉捩點,但在她定位好自己之後,就等夏樹去找出屬於她的答案了。
「看似美好,卻帶著微微哀傷。」
目前只是美麗的表象啊 XD
> 從「卡爾德羅貝之雨」到現在的每一篇,雖然夏樹有回應靜留,但好像不完全了解!
> 甜中帶點哀傷的感覺!
靜留太會修飾自己了吧 一w一
就算是和她相識超過十年的學園長,也忍不住想問什麼時候才能看清蜃氣樓下的真實,更何況是剛開始學習感情的小玖我呢?其實在學習如何回應對方的不只是夏樹,靜留也是,兩人順利一起走下去的話,成長的會長就約莫是紫水晶那樣吧 ^^
要完全了解一個人是很難的事情,甚是,光是理解自己就很困難了,但只要重視對方的心情不變,那些關卡我想這兩位都能順利跨越的 ^^~
今村先生和夏樹的傷,就讓我賣個關子吧 一w一
>>『──我們一起寫下故事,首章的音色是深藍如夜的憂鬱大海,也是微微閃爍銀光,等待接納一切的月芒大海。』
我很喜歡這句。看到這段話時稍微愣了幾秒,可能是因為我很喜歡海的關係(被巴XD)
看過許許多多的人描寫過大海的樣子,但能讓我有短暫呆愣的目前只有faith跟紫蘇桑了 > < (不知在講什麼XD)
認真的說起來靜夏的兩個人都讓我不敢恭維!夏樹的"純真"與靜留的"自律"在另一種程面會讓我覺得害怕(恩…..現在想想我喜歡的角色好像都有這問題 囧")
或許正是她們ㄧ心、認真的心態讓我覺得不太正常,但也是這些如此吸引我的原因…阿…抱歉!好像扯遠了 Orz
文中的靜留似乎已經抓到兩人間"最好"的距離了,對於此發展我實在無法說她這麼做是好還是不好?!
對了對了,後半段她們的相處模式會讓我想到南崎的漫畫XDD
紫蘇桑在回覆有說靜留在成長下去不外乎會成為紫水晶那樣,這點我也很贊同!(指)
不過夏樹卻不ㄧ定會成長成學園長呢。
本人一直覺得夏樹比起學園長還要來的有雕朔性XD
靜留應該要趕緊趁現在、看要搓圓還是搓扁(開玩笑的)
先說到這好了
唔!仔細ㄧ看我的留言還真亂 =口="
ㄧ直在亂跳……
我想紫水晶畢竟年紀比會長大,而且和學園長相處時間比較久,對於學園長比較了解,況且她們早已是戀人關係!
但會長才剛把心意告訴夏樹,心裡害怕夏樹會拒絕,把兩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先劃好,等著夏樹的表白吧!
不管是紫水晶、會長或學園長、夏樹,因為害怕對方的反應,都會把真心隱藏起來,或許旁人的指點是不錯的建議!
如果可以 我'當然是樂意看到happy end
但我所高興的 是看到那個快樂單純說出喜歡的靜留
紫蘇桑後續如何發展 我都是期待
靜留對自己的牢籠 夏樹率直的回應 動畫中其實也都有表現出
只是連了解自己都是這麼困難 所以相愛是多令人覺得幸運的事
我也看過 許多同人文 都是作者的心血的結晶
也有些人不認為他們應該在一起 但是我覺得都可以
寫作應該是自由的
身為一個讀者 我就是閱讀 把每一個感動記在心理 就夠了
一併回覆 ^^
> 煙
大海在我描述靜夏的故事裡是個重要的場景和象徵。除了原作裡夏樹和大海的關係,海本身的意象也很豐富,能有多種詮釋,怎麼說,用起來挺方便的吧(笑)
小時候看過很多次海,海浪把腳下的砂捲走那種麻癢的感覺到現在都印象深刻,我喜歡的是規律湧浪的平靜大海 ^^
在我的想法裡,靜留和夏樹都是個性專一的人。單純喜歡著夏樹,為了她什麼事都願意承擔、願意去做的靜留,以及立下目標後就不畏艱難努力達成的夏樹。
不過,這樣的靜留很危險(笑)
要是學園長哪天說她要統治世界,紫水晶也會微笑著支持她吧(汗)
夏樹笨蛋請自重…… (掩面)
其實舞的後續,很多時候靜留都在「等待」,等待夏樹的回應。就如同我以前說過的,靜留已經攤牌了,靜夏的結局會走向何方,就看夏樹的心意和選擇。眾多作者筆下,不管是由旁人(笑)給予方向還是夏樹最終自己找到答案,不脫這樣的大方向吧。
嘛,總之就是看各家作者如何詮釋這其中兩人的心境變化和劇情帶動 O_Oa
至於小玖我的成長性…… XD
我只覺得小靜夏的感情路會比大靜夏坎坷 一w一
重生之後,不只是靜留有需要面對的事情,夏樹本身也有,兩人的故事雖然焦點還會在感情上,但其他部分也有值得發揮的橋段 ^^
> seafood
靜夏這一對的難處在於她們不怎麼把話說出口(苦笑)
一個怯於GL和心魔,擔心再次傷了對方,一個則是困惑於自身+臉皮薄,明明都很在意彼此,別人也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這兩人就是遲遲不行動,讓人看了不耐煩想開金手指啊…(碎碎念)
所以不少故事都是用旁人給建議或者衝擊性、頓悟型的劇情來加速這一段過程吧 XD
倒也不是暗示梗橋段不好啦(炸),之所以會成為梗,就是有其好用之處(笑)
> allowbf
其實我很不忍心看到靜留一直沉在罪惡感裡面,夜襲的事、屠殺的事都是。
我想描述重生之後,面對不排斥她的夏樹,靜留的心境會有怎樣的轉變,才會安排同床的舞台正面攻擊(?)靜留。(不過,好痛…邊寫邊痛自己 OTZ|||)
還好,因為有那樣攻擊人後(?)又能溫柔包容的夏樹(夏樹對夜襲事件的想法後面才講),也因為靜留經歷失控、重生,能選擇以不傷害夏樹的方式釋放對她的情感,所以靜留能再度想起初衷。
雖然兩人間的問題都沒有解決,但是,能回到這樣的起點,對於這兩人,我很樂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