瞽(2)(End)

得到靜留姊姊已經過了好幾天。 
 
出任務的空檔她都窩在靜留那間鑲滿鐵條的華麗寢室,偎著她,或抱著她。 
 
那一天宛如死氣雕像的靜留像是幻影般消失無蹤,溫柔的微笑又回到她唇邊,靜靜聽著她轉述出任務的事、練習的事,以及一些她聽來的外界的事。偶爾,靜留會問起有無學園長的消息,她總隨口撒謊,或是人還被關押在風華宮、或是脫逃了又在國境邊被抓回,全委給王少校和凪大公的閒談。 
 
問起學園長的時候,她都不甚高興,就這麼在意那拋棄她的女人的去向嗎? 
 
有一天她忍不住問為何她這麼關心學園長,靜留看著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她才發現自己問了個極蠢的問題。輔佐官關心學園長的安危,這多麼正常。 
 
她抱著靜留的手收緊,像個犯了錯卻賴著人撒嬌的小孩,靜留無動於衷,只問她為何投誠阿爾泰。 
 
「因為我想救靜留姊姊妳。」 
 
「原來如此。」 
 
那個特殊的腔調又說了這四個字。她記起那天她說可號令卡爾德羅貝大多數士兵時,靜留帶著微笑也說了這四個字。靜留終於明白是她得到新的力量,並據以拯救了她嗎? 
 
「謝謝妳,友繪。」 
 
她忍不住抬起頭看向靜留,她對她淺淺一笑,善意而柔和。這是她在那之後首次唸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字咬得分明而舒緩。 
 
她抱著她仰望她。一直、一直都是,靜留.薇奧拉是她一直仰望著的人,而她現在離她如此近。 
 
她是她的……獎賞。 
 
驀地又想起她寫在那張粗糙影印紙上,宛如交易內容般的名字。她付出了自己,買下了靜留。 
 
……不,不是的。 
 
她根本毫無損失不是嗎?還得到靜留、力量、敬畏等等不計其數的獎賞,她的投誠划算得稱不上交易。但她知道她並不滿足,儘管她並未失去。 
 
原本,只想著要救出靜留姊姊的,這念頭極輕易達成了。那天她居高臨下看著靜留,卻終於知道她要的不僅僅是拯救她,而是根本性地想要她。 
 
憧憬?喜歡?也許這就是愛。 
 
她無意追究當時心裡膨脹的究竟是哪一種,她想要靜留、想徹底擁有她,不知何時這渴望悄悄形成,而她就快忍不住了。想要她的感覺如此強烈,其他細枝末節全拋到腦後,她吻了靜留,並且想更進一步。靜留並沒有反抗,最後她卻讓那雙從未見過的無情緒紅眸給駭走了。 
 
之後,靜留不提那天的事,她亦不敢再胡來,卻會大膽地抱上她、牢牢地……禁錮著她,靜留任著她為所欲為。 
 
讓靜留知道她為救她而投誠阿爾泰時,浮在靜留唇邊的微笑十分好看,她想,她是真的感謝她吧?也許,她可以再要求些東西。 
 
「靜留姊姊,我要……吻妳喔?」 
 
靜留沒有應聲,她認為這是默許。吻上的時候,她睜著眼看靜留,而那雙夕陽般的瞳變得悠遠,穿透了她。 
 
最起碼,沒變成那樣令人發毛的視線。她認為前次定是太突然,嚇著靜留了。沒關係,慢慢來,她倆有的是時間。 
 
對,慢慢來,嬌豔的紫水晶最終會完全屬於她。 
 
靜留仍會向她打聽學園長的下落,她答案裡的學園長一次比一次更危險,想讓她死心。 
 
「如果……我是說萬一,學園長死了呢?」 
 
末了她這樣問著,靜留沉默半晌,卻撫著頰蹙起眉。 
 
「傷腦筋,那樣該怎麼辦呢……」 
 
「沒關係,靜留姊姊,還有我。」 
 
她心跳加速,幾乎要紅了臉。靜留側著頭看她,忽地淺淺一笑。 
 
「說得也是呢,謝謝妳,友繪。」 
 
受不了自己的名字被字字清晰地唸著,她抱緊靜留,也出聲要她抱她。靜留照做了,有雙手環在肩上,那股不知何來的獨特淡香揚在鼻端,她抱著靜留一同入睡。 
 
 
 
她向她道謝了。 
 
靜留姊姊她已經……有我了。所以,學園長,您就死在外面別回來了。 
 
 
 
之後,靜留卻不再問起學園長的下落。甚至,隔天還陪她玩了些……有趣的遊戲。 
 
前去追捕真白女王及艾莉卡時,靜留笑瞇眼送她離去,她試探著再提起學園長,為她所擁有的那位女子無動於衷,只說期待她回來。 
 
靜留的意思是回來後她會給她更多?她開心地簡直不需物質化就能飛上天了。 
 
追捕真白女王和艾莉卡的行動一定要成功。 
 
喔,那當然沒問題,她現在擁有強大的力量不是嗎?艾莉卡那傢伙,她早看她很不順眼了。 
 
她可沒忘記那個笨女孩老是一臉傻笑黏在靜留身邊的模樣。不過就是舞鬥的能力好了點,一個乙姬該具備的教養及儀態完全不及格,這樣的俗人竟不知羞恥和靜留並肩而行、讓靜留特別照顧,甚至還取代她成為畢業紀念舞鬥人選! 
 
算了,也許是蠢人運氣好,健行考試那樣也能安全歸來。 
 
這次不同。 
 
她要親自出手了,以蟄伏的黑水晶之姿、以這嶄新的力量將她擊敗。 
 
可惜不能殺了她,那樣真白女王也會死的。也罷,多完成幾項任務,就跟凪大公要她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招式她在書上看過,正好拿她試試。 
 
「……喂,友繪,妳怎麼笑得這麼奇怪,發燒了?」 
 
有個中性的嗓音將她喚回,站在身前的是同樣穿著瓦爾基里舞星裝的千繪.哈拉德。 
 
「……啊,也許是有點緊張吧。畢竟艾莉卡同學的舞鬥實力跟妮娜同學不相上下……」 
 
她又換回那副純良有禮的優等生模樣,心裡卻不再視面前的人為高她一等的勤務姊姊。她知道少校對千繪有提防之意,不少資訊不讓千繪知道,只透露給她。她和她不同,不是同一個層級的,她才是瓦爾基里部隊的領袖。沒錯,對付艾莉卡的重要任務是由她們出手,她只負責護衛王少校、搜索真白女王這類枝枝節節的小事。 
 
千繪只看她一眼便走開了,裝甲戰車裡微弱的綠光下那掩去的表情有些怪異,背後的她冷冷一笑。 
 
 
 
作戰開始後,艾莉卡果然十分吃驚。 
 
睜大了眼呆楞地看著她,喃喃唸著怎麼會、為什麼,她吃吃笑著親切問候,在她問起那身新穎的舞鬥服時稍加解釋。那笨女孩會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嗎?想必不懂吧,還是那副反應不過來的呆樣。 
 
「艾莉卡,能跟我跳支舞嗎?」 
 
「跳……跳舞?」 
 
「是啊,我心跳到胸口都快裂開了,因為我一直……」 
 
艾莉卡還在努力適應眼前的變化,她卻懶得再跟連個簡單諷刺都聽不懂的俗人再說下去。 
 
「我一直都非常討厭妳啊!」 
 
突地抽出薙刀用力砍去,看見艾莉卡驚怒交迸,她再也壓抑不住那股優越的得意感,唇角的笑益發高了。 
 
耍得夠了,該辦正事了。 
 
她和她的友人毫不留情地出手,一路壓著艾莉卡打,她苦苦支撐著,仍不斷問為什麼她要做這種事。 
 
 
 
不為什麼,就是因為討厭妳唷。 
 
 
 
討厭妳任何努力都不必,憑著一顆見鬼的蒼天青玉輕易入學卡爾德羅貝;討厭妳不用汲汲營營吸引靜留姊姊的目光,就能黏在她身邊;討厭妳什麼都不會,舞鬥天資卻遠勝他人的事實……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活得這麼輕鬆,礙眼極了! 
 
 
 
沒關係,現在那些都可以一樁樁拔除掉了。她開心地笑著,微笑變得扭曲。 
 
卡爾德羅貝垮了,靜留已經屬於她,在瓦爾基里的攻擊下她也沒有還手的能力。勝負已經底定,她贏了,而艾莉卡只能讓她踩在腳下。 
 
她用力踏著她的頭,愉悅感強烈得讓人發抖。 
 
「我要利用乙姬的力量,把姊姊、還有地位和名譽都弄到手!」 
 
艾莉卡突然反抗了,口口聲聲嚷著死去的愛爾絲汀的名字。 
 
……喔,她剛剛是怎麼說的?多事、人傻,運氣也差,這麼差勁無用的人死了不正落個輕鬆? 
 
那個頑固的女孩硬撐著站起身了,天藍的眼燒著憤怒的火焰。 
 
「我不准妳這樣說愛爾絲汀!」 
 
火氣冒了上來,她輸了不是嗎?還爬起來掙扎?看不懂事實、死命糾纏的人最討厭了! 
 
 
 
去死吧,艾莉卡.夢宮! 
 
 
 
「瓦爾哈拉之舞!」 
 
烏灰的渦雲朝她捲去,暴風刮得山壁間飛沙走石,尖錐似的能量貫穿那礙眼的笨女孩前,有道迅捷的黑影硬生生插入。 
 
而後,她被那股超越乙姬的巨力狠狠撞開了。 
 
 
 
※ ※ ※ ※ ※  
 
 
 
任務失敗了。 
 
那名突然出現的生化人救下真白女王和艾莉卡.夢宮,與古風琴的力量互拚之後便一起消失。若不是千繪見機快,只怕她們也被衝擊的能量波捲入而粉身碎骨了。凪大公卻完全不在意,哈哈笑著要她們好好休息、過幾日就有得忙。她從王少校那聽來一些消息,似乎是凪大公已完全掌握了左右戰局的王牌,不須理會真白女王和艾莉卡了。 
 
左右戰局的王牌……是指妮娜驅動的古風琴吧。 
 
確實相當驚人,那些跟艾爾利斯串謀反對阿爾泰的國家立刻就像牆頭草般倒了過來。對於艾爾利斯令人起疑的臣服,凪大公也只是咂了咂舌,神態裡毫不掩飾輕視與自信。 
 
『妮娜,到時就拜託妳了唷。』 
 
那臉色蒼白的大公說得輕鬆自在,王少校臉色凝重,妮娜卻只是低聲應允。 
 
她暗自冷笑。 
 
這曾經是珊瑚生No.1,如今貴為阿爾泰大公乙姬的人也不過是個欺騙自己的傻子。 
 
 
 
數天後,瓦爾基里部隊隨著妮娜去了靈廟一趟,與兩位同盟國的乙姬會面。 
 
「現在開始,請姊姊們服從我的指揮。」 
 
「知道了,漆黑的金剛石。」 
 
麥色皮膚的冷硬乙姬口氣裡透出譏誚,她瞥了一眼,那雙投向妮娜的目光帶著被迫聽從的不屑。 
 
「……都聽妳的,萬一妳再去破壞城市,我們的人民可受不了。」 
 
一旁的金髮乙姬輕佻地笑出聲,妮娜眉角一抽,神色裡閃爍罪惡的痕跡,卻只是倔強地轉過身去。離開靈廟的時候,Miss瑪莉亞交給妮娜一封信,說是愛爾絲汀的遺物,妮娜的眉狠狠皺起。 
 
她尾隨妮娜走下靈廟前的長階梯。 
 
「感覺如何?能把著名的舞星姊姊納入麾下……」 
 
她唇角揚著笑,故意問著讓No.1不悅的事。 
 
「不只如此,據說妳還能隨意操縱曾經毀滅半個世界的兵器呢。」 
 
兩人的鞋跟敲著白石階梯,毫不契合地錯落雜響,走在前頭的妮娜冷冷應了一聲。 
 
「沒什麼。……就只是因為需要而已。」 
 
她的微笑更高,透著一針見血的惡意。 
 
「是為了最重要的父親大人吧。」 
 
妮娜停下腳步,倏地轉頭瞪著她。 
 
「是為了要實現殿下的夢想!」 
 
唷,語氣變激烈囉?拳都握緊了。妮娜同學,這叫欲蓋彌彰。 
 
「是為了…要把這個扭曲的世界給……」 
 
瞬間的遲疑,她的語氣失去平素的冷凝理智,漂浮而不踏實。她故意嘆了口氣,毫不費力搶走話頭。 
 
「別騙自己了。」 
 
妮娜沉默了,咬著牙低下頭。她實在不懂,擁有古風琴力量的人竟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綁住自己手腳。 
 
道德?仁慈?猶豫?這可是戰爭啊。做點匹配那股強大力量的事情來看看嘛,妮娜同學。 
 
「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好嗎?現在的妳能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她走近妮娜,說著說著想起被鎖在某間華麗牢籠裡的靜留──她想要,也已經要到的嬌豔紫水晶。 
 
「……就算妳想要那個男人,也有很多捷徑啊,比如說……」 
 
比如直接開口跟大公殿下要嘛,就像輕易得到靜留的她一樣。 
 
也許她的行為會被說是背叛、投機取巧,但那又如何?史書翻開,達成野心的有哪個不曾不擇手段了。何必在乎別人怎麼說呢?將想要的東西抓在手心裡才是最真實的。 
 
她的話還未說完,臉頰上已狠狠挨了一巴掌。 
 
「給我閉嘴!」 
 
漆黑的金剛石罵得沙啞,憤怒直上眉梢,她被那巴掌打得重跌在地。 
 
「妳懂什麼!妳這種人……!」 
 
好痛,從來沒有人這麼打過她,舌尖隱隱觸到腥鹹的味。她撫著刺痛的臉不禁生起氣來,為她的故作清高。 
 
「我才不想懂!滿嘴歪理……其實還不是被嫉妒驅使,甚至親手殺了朋友,妳又算是哪種人!」 
 
那個發怒的女孩渾身一震,臉上多了痛苦。 
 
太虛偽了!明明很想要的,裝得一副壓抑模樣,是想惹人同情嗎?想要就大聲說啊! 
 
擁有力量的人得到應得之物,痛苦什麼!她恨不得能擁有更強的力量、更高的地位、更多更多想要的東西!為此就算是朋友也能踩過去! 
 
……朋友?身為No.1還不懂這種感情對於乙姬是沒用的嗎?沒想到只有她看得最清楚,一起在課堂裡學習的,全都是競爭對手、全都是將來的敵人啊! 
 
一副委屈悲痛的模樣……別再自欺了,坦然接受內心裡的真實多輕鬆自在?妳夠資格擁有啊。 
 
「妳……馬上從我眼前消失!立刻!」 
 
哼……到頭來No.1也只是個不敢面對自己的傻子而已。 
 
「弱者!」 
 
她冷冷啐了一聲,帶著滿臉不屑離去。 
 
 
 
「好痛……」 
 
臉頰似乎腫起來了,她憤憤走著,瞧見靜留所在的那間寢室她放輕腳步。 
 
扣扣兩聲敲門。 
 
「請進。」 
 
她掏出鑰匙開了門,一迎上寢室裡那個人的目光便委委屈屈喚著。 
 
「靜留姊姊……」 
 
看見撫著臉的她,靜留有些訝異地問出聲。 
 
「發生什麼事了?妳的臉……」 
 
「姊姊!」 
 
快步走近撲進她懷裡,撒嬌訴苦似地再喚著她,靜留把人扶到床邊坐下。 
 
「待會再聽妳說,先冰敷要緊,留下什麼痕跡就不好了。」 
 
默默看著靜留汲了盆冰水再擰乾毛巾,冰涼的感覺搭上臉,那股直燙到刺痛的火熱立刻緩解不少。靜留輕柔地敷著她的臉,亮紅的眼裡揚著專注,她一陣高興。靜留是真的關心她。 
 
「……好點了嗎?」 
 
敷了好一陣子,靜留才把毛巾拿開,仔細瞧著她頰上的傷。 
 
「還有點痛……妮娜好過份,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只是找她說說話……」 
 
她低聲抱怨,捉著她淡紫舞星裝的衣襬。靜留的指尖滑過她臉頰的紅痕,忽然低下頭輕輕吻在她的傷上。 
 
她立刻停止抱怨,另一邊臉頰也紅了。 
 
「這是治癒疼痛的魔法唷。」 
 
靜留微微笑著,她忍不住仆倒在她胸前。 
 
「靜留姊姊!」 
 
好溫柔的人啊……強大而美麗,優雅且柔和,她所迷戀的嬌豔的紫色水晶,不自禁地就想緊緊擁抱著她,溺在那股獨特的淡香裡便無法自拔。 
 
頰好似也不大疼了,讓靜留如此吻過。啊……這是她首次主動吻她呢,平常總得她提醒,靜留才曉得要回抱。 
 
也許,靜留還不像她迷戀她這般喜歡她。嗯,對,她應該把這份心情告訴靜留的,她一定會很感動。 
 
「姊姊……」 
 
「嗯?」 
 
「我好喜歡妳……我…我愛妳。」 
 
害臊感衝上某個峰點,臉頰的熱度讓她暈眩地忘記殘留的痛。 
 
「謝謝。」 
 
她仰起頭,靜留看著她微笑,一貫柔和而平淡。靜留還不懂她的心意,她斷定,而後她用力攀住她的肩。 
 
「靜留姊姊,為了妳……我什麼事都願意做,也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為了……得到妳……」 
 
微微地,靜留吸了口氣。 
 
「姊姊?」 
 
「友繪的心意我很高興……」 
 
靜留的微笑變得奇異,忽然抬手環住她的肩摟緊,輕撫著她的髮。 
 
「謝謝妳,友繪。」 
 
首次被如此親暱對待,她開心地回抱。抱緊她的那名女子卻斂去笑意,蹙著眉直看向櫃子上毛巾底一封壓掩著的白色信箋。 
 
「姊姊……凪大公說,一切結束後,會釋放戰俘……包含學園長。」 
 
靜留沉默不語,她試探著再補了一句,想知道她是否仍在意那個女人、是否仍存著離開這裡的念頭。 
 
「請再等我一會,我就可以讓姊姊……和學園長自由了。」 
 
「不……不用了。我已經有妳了喔,友繪。」 
 
太過驚訝的她仰了頭,靜留衝著她淺笑,夕色光裡的笑容安逸而平淡。 
 
她如此狂喜,想湊近吻她,靜留側著頭,搭在她肩上的手收回時慢慢撈過那及肩的髮。 
 
她臉紅了。 
 
 
 
「也是晚餐時間了呢。」 
 
「是、是,我這就去吩咐人準備!」 
 
 
 
這是暗示,絕對。 
 
儘管口口聲聲喊著嚷著她已擁有她,從剛剛開始,她才知道,擁有的實感是什麼。 
 
 
 
※ ※ ※ ※ ※  
 
 
 
用過餐後,她留在靜留寢室內。靜留心情相當不錯,笑吟吟地,微笑始終掛在唇邊。 
 
「……啊啦,我來泡壺茶吧。」 
 
靜留背著她走開,淡紫衣袍上那隻純白蝴蝶悠悠飄遠。她看著那微笑的美麗側臉,想著適才靜留暗示性極強的行為。 
 
那時的靜留褪去微笑無什表情,只靜靜凝視指尖上滑過的髮,她竟突地感到慾望的氛圍。 
 
「靜留……姊姊……」 
 
不知不覺,她跟了過去抱上那引誘她的背影。喀噹一聲,茶壺輕輕碰撞小桌桌面。 
 
「怎麼了?」 
 
她收緊了手,額抵那一頭柔軟的亞麻色髮絲。 
 
「姊姊,我好想、好喜歡擁抱姊姊……姊姊…也會想抱我嗎?」 
 
溫軟的感覺搭上她的手背,靜留的嗓音變輕了。 
 
「友繪,妳希望我抱妳嗎?」 
 
「希……希望!」 
 
靜留忽然側過頭,直瞧著鐵窗外黑沈的夜空。她猶豫一陣,卻仍然說出口。 
 
「好。」 
 
那成熟美麗的女子轉回身來,一把摟緊她,十分、十分用力地,幾乎將她腳根帶起。 
 
她聽見耳後傳來靜留微聲嘆息。 
 
「……我曾說過妳和我很像,但妳終究不是我。」 
 
「姊姊?」 
 
「喜歡一個人,強烈地想把她綁在身邊,整日裡怔忡不安、揣想著她的心思,妳也是這樣吧?」 
 
「我喜歡靜留姊……」 
 
似乎不是與她交談,靜留逕自說了下去,打斷她的話。 
 
「但是,妳比我勇敢,也比我積極。……妳努力想讓我愛上妳,是吧?」 
 
靜留鬆開手,澄亮的眼俯視著她,她雖然臉紅,卻昂起頭承認。 
 
「是。我會讓靜留姊姊愛上我,無論姊姊現在喜歡的是誰。」 
 
靜留蹙起眉淡淡一笑,唇線微啟正要說話,她忽然拉住她的衣襟,踮高腳吻上她。 
 
喀吱。 
 
靜留退了一步靠住小桌,她幾乎趴上她,卻只顧著探索她防線後的未知之地。靜留一手撐住兩人,另隻手按上她的肩膀,半掩的眼沈得宛如嘆息。 
 
她將侵入的她堵了回去。 
 
「別這樣。」 
 
 
 
「……妳是我的!」 
 
 
 
兩人沉默良久,她忽然迸出一句,靜留側著頭看她。 
 
「……投誠阿爾泰的報酬……是嗎?」 
 
她默認,她挺直身自桌邊走開。 
 
那紫色的女子走向床,立燈燄閃,被褥裡有一塊又一塊陰影。 
 
「那麼……妳想要我怎麼做呢?」 
 
靜留轉過身來,她又看見她雕像般無生氣的容貌,與前次不同地,多了分悉聽尊便的漂浮感。 
 
她屏起氣息,靜留眉梢動也不動,只是以那對豔豔如紅寶石、無機如紅寶石的瞳眸看著她越來越近。 
 
她抱住她,如前次那般將她推坐床上,靜留亦如前次般順從。 
 
 
 
她並沒有更進一步。 
 
 
 
「……對不起,靜留姊姊…………妳不要這樣看我……」 
 
她將靜留壓躺而下,卻伏在她胸口低聲道歉。靜留眼瞧床頂,嘆了口氣收回無情緒的防備,輕輕搭上她的肩。 
 
「友繪,這樣的擁有……不是擁有。」 
 
「妳會愛上我的!阿爾泰掌握了戰爭的勝機,一切結束後,我會用這力量為我贏來的地位和權勢……帶妳離開卡爾德羅貝,妳不會再是五柱了!」 
 
「不再是五柱……」 
 
靜留喃喃重複她的話尾,目光變得遙遠。 
 
「聽起來很不錯呢。」 
 
她心下一跳,那莫非是她的願望? 
 
「姊姊?」 
 
「如果……不再是五柱…………妳是否……會回過頭……」 
 
「……回頭?」 
 
靜留閉起眼不再說話,唇色略顯蒼白,她抬手輕輕碰著、滑過,靜留蹙起眉。 
 
從未見過的靜留,她心跳怦然。靜留真是美人,嬌豔之稱名不虛傳。 
 
「靜留姊姊,妳好美……」 
 
她吻上靜留,柔嫩的觸感微微顫著。她敲開靜留的唇線,卻沒有被堵回。當她想探得更深時,搭在肩上的手忽然捏緊,她還未反應過來,已被靜留翻身壓倒。 
 
「姊……」 
 
她只來得及喚出一個字,難以想像的狂烈的吻便襲來了。 
 
不必猜測、不必確認,身上那位令人迷戀的女子以行動宣示她迫切想要她,她開心迎上,讓靜留帶她沉入盼望已久的世界。 
 
很快地,她明瞭何為焚身的火、譟動的熱,更在靜留的催動下搖擺低咽。 
 
她以為自己已戀得無可自拔,身上飄著淡香的那團火卻更猛更熾:強烈地被需要著,未及片刻她便被捲入愉悅的漩渦裡開始暈眩。 
 
「靜…留姊…姊……」 
 
劇痛的瞬間,她弓起背嘶聲喊著,靜留卻毫不停手,因痛而生的淚凝在眼角無人理睬,激烈震盪的快感已將她的心智遠遠帶走。 
 
 
 
她規律抽送著,另隻手掐住自己胸口,在夜色的屏蔽下揪得死緊。 
 
微微地,她嘆了口氣。 
 
似有若無的三個音節讓那迷失女孩高亢的呻吟聲掩蓋過去。 
 
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她加速手底的動作。 
 
 
 
……那個時候,她們說了些什麼話? 
 
她說明天是關鍵的一役,靜留淡淡柔柔地要她加油。 
 
她還問靜留是否會如她這般喜歡她、愛她,那年長的女子狡猾地把答案擱至明天。 
 
她還說她不是個好人。 
 
她知道的。其實靜留抱著她,想著另外一個人,所以她自承不是個好人。 
 
無妨。 
 
以這種方式要她愛上她的自己,也不是個好人。 
 
若當個好人不能得到想要的,那麼,她做盡一切壞事也在所不惜。 
 
 
 
黑沉沉的夜空之中亮著幾顆星,明明佔不了多少視野,那幾點微弱的光卻充滿強烈的吸引力,她終於回過神。 
 
靜留剛剛又要了她一次。 
 
洶湧的情慾餘韻在體內浮盪,讓她深刻感覺存在竟如此美好,這是靜留讓她體驗到的,她聽見自己呻吟時靜留也在喘息。 
 
這都是靜留也樂於擁有她的證明吧?她有機會的。 
 
這般想著的她感到安心,儘管已疲累地幾乎睜不開眼,她還是摸索著找到靜留的手,十指交疊而後緊緊扣住。 
 
她終於……能夠抓緊這位光一般稍縱即逝的女子了。 
 
 
 
清晨七時她醒了過來,靜留已在窗邊望著戶外的天,鐵條的格子狀陰影落在她身上。 
 
她從背後抱住她,弄皺紫水晶整齊的衣袍。 
 
「早安。」 
 
一貫輕輕柔柔的嗓音,她靠在她背上汲取那份滿足感。 
 
召集號聲響起時,靜留如往常那般目送她離去。 
 
「靜留姊姊,任務結束後……我馬上回來。」 
 
她熱切提醒著她欠她的答案,靜留淺淺展顏,晨光裡的笑容自然而溫和。 
 
「加油。」 
 
她希望她能多說些話,但在房門完全關妥、門鎖扣上時靜留仍只是微笑看著她。 
 
乘著裝甲戰車前往前線時,她突然發現……貼身收著的那把門鑰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 
 
 
 
阿爾泰與諸國的戰爭開打了,前線的僵持在那一束紫色光束穿越天空後徹底改觀。 
 
珠洲的黃玉領著兩個乙姬往市區急速飛去,她亦發現那光束來自卡爾德羅貝的方向,她立刻趕了過去,將瓦爾基里部隊拋在後頭。 
 
靜留姊姊! 
 
她完全沒料到會在靈廟前看到她。 
 
城頂砲的光束往靈廟的位置射去,燦白的光直直擊向廣場上首當其衝的那個海藍色人影。那一瞬間,她熟悉的一抹淡紫忽然從靈廟內掠出,以絕快的速度擋在那個海藍色的人身前。 
 
會死啊,靜留姊姊! 
 
起初是驚惶,再來是疑惑。 
 
艾莉卡將光束擊回之後,她才看清楚那個海藍色的人正是失蹤多時的學園長夏樹.庫魯卡。 
 
終於,她明白靜留心裡那個人是誰。 
 
 
 
她一直惦念著她、一直問著她的下落不是嗎? 
 
 
 
一陣痛橫過心頭。 
 
『如果……不再是五柱…………妳是否……會回過頭……』 
 
靜留姊姊,妳說的是妳和她吧? 
 
『不……不用了。我已經有妳了喔,友繪。』 
 
騙人! 
 
滿腹的痛楚化為怒氣,她舉起薙刀砍向背對她的艾莉卡,靜留姊姊卻示警讓她避開了。 
 
太過份了…… 
 
靜留護在學園長身前,臉色凝重看著停在空中的她。她打開頭部的護具露出臉來,靜留無動於衷。 
 
「靜留姊姊……妳果然在說謊……」 
 
她咬牙切齒,她卻揚起那柔柔的笑。 
 
「妳以為靠那種手段就能得到人心,那可是大錯特錯了唷……」 
 
柔柔的笑…… 
 
她看著靜留,靜留護著學園長,警戒之意溢於言表,卻還能柔柔地對著她笑。 
 
她終於明白,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處境,靜留都能這樣笑。 
 
 
 
那雙紅瞳很柔和,與平常無什兩樣,明明是火熱洶湧的顏色,卻平靜得不可思議。 
 
 
 
柔柔地,輕輕地,淡淡地。 
 
沒半點溫度地。 
 
 
 
然後靜留再也不必敷衍她,以永遠這麼不可親近的嬌豔紫水晶之姿,微笑著說──「答案是,我永遠也不可能屬於妳。」 
 
 
 
太狡猾了…… 
 
讓她期待,再如此拒絕了她。 
 
誘餌?不是個好人? 
 
原來……她說的都是這個答案的線索。 
 
她真是瞎了眼了!怎會完全沒發現! 
 
 
 
「我們果然很像……只要能得到妳,我什麼都願意做!」 
 
 
 
吶喊著彷彿是最後一個希望的話語,她任著奔流的雜亂意志驅使自己行動。 
 
攻擊艾莉卡、攻擊千繪姊姊、恥笑那兩個同盟乙姬,不斷、不斷釋放自己的惡意。 
 
淚流不出來。 
 
因為瞎了眼的是自己,真實一直擺在眼前。 
 
這個討厭的事實、討厭的世界,全都毀滅算了────! 
 
「……從誰先開始呢?」 
 
睥睨著腳下那一群失去力量的弱者,她吃吃笑著挑選第一個獵物。 
 
慧命的藍銅礦、真白女王、珠洲的黃玉、破絃的尖晶石、嬌豔的紫水晶…… 
 
目光停下了。 
 
靜留仍然橫著手將冰雪的銀水晶護在身後,兩人同樣以毫不畏懼的眼神看著她。 
 
靜留欺騙了她,可以先殺她;學園長是靜留愛著的人,也可以先殺她。……但她們表情裡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凜然地瞪著她。 
 
靜留那雙火紅色的眼睛裡只有全然的戒護,沒有道歉、厭惡、無奈,沒有任何針對她那強佔感情的情緒。 
 
擁有壓倒性力量的人是她,卻感覺在全心全意重視某個人、連自身安危亦可無視的靜留面前毫無勝機。 
 
「住手啊!友繪!」 
 
她在那兩人之間閃神,艾莉卡的呼喊將她拉回。 
 
「哎呀……志願者出現了。」 
 
她揮下薙刀了。 
 
然而勝利的天秤已朝敵方傾斜。 
 
 
 
在殘樓廢墟中,滿臉是血的她看見艾莉卡橫越天空。 
 
艾莉卡.夢宮! 
 
都是妳! 
 
從妳到卡爾德羅貝那天起,就什麼事都不對了! 
 
「站住!」 
 
悽慘狼狽地衝到她面前,那個笨女孩只是請求她讓開。 
 
「不過是隻螞蟻,少得意忘形了!妳以為妳在跟誰說話!」 
 
我可是……我可是瓦爾基里部隊的領袖!蟄伏的黑水晶!我可是珊瑚生的No.2啊! 
 
無法宣吐的怒氣全化為腦袋裡狂燒的影像,是她進入卡爾德羅貝之後的記憶,每一幕正中都是那抹紫色的影子。 
 
 
 
兩人擦身而過,艾莉卡輕輕說了一聲抱歉,而最後支撐著她的力量碎裂了。 
 
隨著烏沉的舞鬥服殘屑直直墮向溫德布魯姆半毀的市區,她勉力睜著眼,天色正藍。 
 
 
 
『午安,小妹妹,妳叫什麼名字?』 
 
『友…友繪……』 
 
『友繪,為什麼要擅自闖入校園呢?這樣是不對的唷。』 
 
『那個……無論如何,我都想成為Otome,所以……對不起……』 
 
『這樣啊,妳……也是某個人的Fan吧?』 
 
那個小女孩偷偷看了牽著她手的大姊姊。 
 
『我……我是靜留姊姊的Fan……』 
 
大姊姊笑了起來,豔紅色的眼睛微微一瞇。 
 
『啊啦……真是說了動聽的話啊。友繪,等妳長大後乖乖參加考試,再進來卡爾德羅貝吧。』 
 
大姊姊微笑著鼓勵她,小女孩用力點頭應允。 
 
『那樣的話……我們到時再見面吧。』 
 
大姊姊彎下身,輕輕吻了她的額。 
 
 
 
那一天,天也很藍。 
 
也許,從那時開始,她就瞎了眼了。 
 
 
                             【終】 

在〈瞽(2)(End)〉中有 6 則留言

  1. 大大您好
    這幾天從300文區翻著您PO過的文一路追來blog啃著文字好幾天呢

    在下非常喜愛您描寫靜留與友繪那細膩的筆觸
    敘述初為愛癡狂、游走在理智邊緣的愛意
    (其實HIME看完好幾年了,但是看見大大寫的劇情又有被喚醒的感覺)
    ^_^
    靜留真的很溫柔,即使被囚禁也不想做出傷害仰慕自己的孩子
    但是對夏樹的愛能讓她犧牲一切

    >_<看到這篇的最後一段突然心疼起友繪了呢(原來是靜留在多年前就種下了因)
    我好喜歡你的創作!!!!請您繼續加油!!!

    • 謝謝你的留言 O口Q
      因為有人喜歡我的文而高興,又因為再讓一個人憐憫友繪而心情複雜……Orz

      原本居心不良想醜化友繪,結果莫名其妙變成友繪其情可憫推進會的會長是怎麼回事………….Orz”

      • >_<看第一章會感覺友繪對靜留的愛慢慢跨越理智,變得讓人懼怕…..
        不過看到第二章最後一段…..總覺得友繪的行動挺合情合理的

        雖然不知道那時候的友繪幾歲Q_Q
        不過一個近似英雄偶像為人崇拜的對象,出現在孩子面前,那個影子就有可能根深蒂固在心底深耕

        最後一段讓我默默的補腦…..
        靜留姊姊是否常常在學園周圍走來走去勾引蘿莉來學校唸書啊….(製造千千萬萬個友繪(抖))

        • 這太恐怖了,友繪製造機嗎 XDDDD
          果然靜留才是萬惡根源 XDDDDDDDDDDD

  2. 今天抱著尋找一篇不可能找到的靜夏文而盲目搜尋著,
    赫然發現初歌桑在百合會發的一篇文(冰雪的銀水晶)竟被我搜到了(驚喜)

    原來初歌桑跟凌雪大有合作寫文啊,
    而且初歌桑也提及有些設定是從凌雪大那裡來的,
    看了妳們的文好過癮!!

    比如妳們都有寫到夏樹在當靜留勤務生那個時期的故事,
    那時我也在想,這夏樹家族全滅是官方設定的嗎(找不到),
    看過幾位同人作者像是剎有其事地形容著夏樹悲慘的過往,
    沒想到同人作者的想像力是這麼地豐富,真是佩服妳們了(豎指)

    看到”友繪製造機”這句,我笑了好大聲(捂咀)
    其實友繪這角色也讓我很同情啊,
    畢竟小小友繪可是曾有入侵學園只為了見靜留姐姐的記錄呢(深情啊~~)

    凌雪大倒是把友繪跟奈緒配成一對,算是給了友繪一個歸宿囉(笑)

    • 跟凌雪合作也就一篇信札接龍啦,而且不是《信札》系列,是另外一篇夏靜通信其之二,做個小說明以免混淆。
      至於友繪,凌雪筆下的友繪跟我認知中的差蠻多,當作不同人來看比較好。
      其實我是厭惡友繪的(笑),從瞽這篇文應該看得出來?歸宿或對象之類的,我寫的友繪自然沒這種好福氣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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