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的玉繩(1)

I 
 
 
 
妳的故事,是沉眠於海洋,霓虹燈下、深闇夜裡,一段執著的弔唁之旅。 
 
我的故事,是漫漫散櫻,人群之中、世界之外,無聲無息的凝視。 
 
──我們的故事,何時、何處會是終點? 
 
 
 
浴室傳來間歇的水聲,舞衣闔上拉門十分又廿三秒。 
 
夏樹鬆下仍濕著的髮,推開通往陽台的玻璃門。率性地踏過拖鞋,夏樹赤著腳踩在陽台涼冷的地板上,沉甸甸的濕髮被風掃過,她忽略與腳底連成一氣竄上背脊的寒,靜靜眺望遠方浮著月光的深藍海平面。 
 
傍晚,她才在那個崖邊看過同一片起伏翻湧的海浪。 
 
 
 
『大概,任何人都會擁有重要的東西。卻也正因為打從心底珍惜,才會常常迷惘、常常犯錯吧。』 
 
一心一意地注視著最重要的東西,只想著接近、接近、再接近,碰觸到的前一刻卻又踟躕地停下腳步懷疑對錯,回首才驚見沿路滿是被踩碎的其他人事物。 
 
自己的心意、對方的心情,真相、命運,思念、抉擇,都是這齣戲的副標題吧。 
 
宛如回應她內心的感觸般,那本該是敵人卻更像幫手的男人露出尷尬的微笑,多事地斟酌著用詞。 
 
『……也許吧。藤乃同學……咳……是如此愛著妳,因為太過珍惜所以……才會做出那些事……』 
 
呵。 
 
夏樹唇線不著痕跡地牽起又拉平,靜留的失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帶著辯護意味的話是想表達些什麼?身為直接關係人的她又不曾怪罪過靜留。 
 
只是對那溫柔的人體內竟能藏有如此洶湧的情感震驚,又目睹同樣以愛為名生死互搏彷彿仇敵的舞衣及宗像詩帆將楯化成綠光,因而恐懼卻步罷了。 
 
『愛』……嗎? 
 
戲劇、文學、繪畫等藝術裡浮濫出現的人類最激烈情感之一,集聖潔、抑鬱、偏執、包容等萬千形容於一身,可以雲淡風輕,卻也能令人窒息的神秘情感。 
 
愛是閒嗑牙時最受歡迎的主題。偶爾到校混個出席日數,同學們閒聊裡盡是誰愛誰、誰不愛誰的無趣話。 
 
愛是肥皂劇裡最泛用的橋段。電視劇裡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都會男女,瞧來總是匪夷所思。 
 
愛是麻煩。那個劍道社的男人和愚蠢的告白令她有這番認識,礙眼得很。 
 
愛令人瘋狂。總是溫雅的靜留讓絕望染出黑色的微笑,在飛舞的楓裡化為青慘的鬼。 
 
完全不懂為何這種感情能有如此強烈的力量,那夜起落間葬送戴安娜、面無表情看著珠洲城散為青綠光粒子的靜留讓她深刻地感到恐怖。 
 
『那麼,我寧可不懂愛。』 
 
背著迫水,夏樹視線從片碎的海浪上移,翠綠色的眼裡映入血般的殘陽。 
 
對「愛」歸納出四個結論,夏樹不覺得有哪一個能激起她的好感。再者,自多年前的雨夜墜於崖下,她從此只瞭解「仇恨」,與愛無緣,直到此時此刻。 
 
──應當是如此的。她說服自己。 
 
『但是……或許正因為有愛,人才能生存下去。』 
 
背後的男人說了句常識般索然無味的話,夏樹回過頭的微笑沒有半點情緒。 
 
對十二位HiME而言,這句話是真理,卻也是絕大的諷刺。名為媛星祭的彆腳戲裡她們賴以拚個生死的,不就是對思念之人心意的深淺嗎? 
 
夕陽的下緣接觸海平面,時刻已晚,那個男人露出稱為真摯憨厚亦不過份的微笑,轉身離去。 
 
『祝君武運昌隆。』 
 
──有人獲勝,即代表有人消亡。 
 
一句道別的話,卻讓崖邊的夏樹深深感受到屬於HiME,那殘酷命運的重量。 
 
 
 
盯著遠方暗沈沈的海面,彷彿能聽見嘩啦啦的海浪聲,迫水投下的白色花束是否已抵達母親與Duran沉睡的海底了?陽台上的夏樹望著被媛星映紅的不祥之月,忽地想起傍晚火燒的殘陽。 
 
是和靜留溫亮的眼睛同顏色的殘陽呢。 
 
自那一夜紅楓泣血,獨處時她總想著靜留。 
 
在那崖邊揮舞薙刀斬裂岩地的她、在心中僅有的信念崩毀時對自己微笑的她、不斷說著「夏樹由我來保護」的她、因自己驚惶閃躲而落下淚的她、帶著崩潰絕望的慘笑離去的她、被槍口對準卻欣慰地笑著的她…… 
 
『……也許吧。藤乃同學……咳……是如此愛著妳,因為太過珍惜所以……才會做出那些事……』 
 
從病床上再次站起來後只惦記著復仇,這該死的媛星祭也即將結束,她不想亦沒有時間去懂愛。可是,對於為己而瘋狂的靜留,這唯一的心中最重要之人,她不能將那狂濤似的情感視若無睹。 
 
自那夜起對自己和靜留審度許久,在心裡翻騰的意念可以用「喜歡」兩字來描述,她卻明白那不是靜留所期望的感情。然而,這正是她此刻所能給予的答覆。 
 
側腹的紋章燙了起來,夏樹拇指隔著衣服輕輕摩挲著。 
 
「靜留,我一定會將妳……」 
 
夜風中低聲呢喃的語句沒有結尾,夏樹凝望海面的翠色眸子卻閃著抉擇後的亮光。 
 
 
 
※ ※ ※ ※ ※  
 
 
 
──拔楔、淨身,換上為妳而穿的白衣,靜靜地,聆聽妳前來的腳步聲。 
 
──仲裁的刀刃閃著純淨的光,妳會舉起它刺向待罰的我嗎?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特地選了最喜歡的茶葉。 
 
等待水溫降低,舀一匙茶葉傾入壺,將水沖下。 
 
瞧一眼墨綠的茶葉在水裡旋轉才蓋上,靜靜地再次等待。 
 
她淡色的眉舒展開來,雙手握住陪伴自己多年,早已溫潤平滑的砂色瓷杯,輕而緩地摩挲。 
 
壁鐘的分針往前挪移兩格,她抬手將碧瑩的茶湯倒入杯中,一小片青綠的葉順著壺嘴流出,在水面打了兩個旋落入杯底。 
 
一手托住杯底,另一手扶住杯側,舉杯微傾,閉起眼細品綠色的茶、白色的煙、無色的香氣。 
 
總是如此不可思議呢,這細小的綠色葉子,這淡淡的清香,便是裊裊的蒸霧也能讓她心情穩定。無論多麼煩躁不安,只消泡上一杯茶,啜著啜著,杯見底,思緒亦歸於平靜。 
 
放下茶杯,她幽幽嘆了口氣,比風還輕。 
 
──今天,真是個特別的日子呢。 
 
對面長桌上隨意疊著幾張雪白的紙,三隻鉛筆橫擱豎放,散漫而悠閒,正如這學生會室的主人。只是,全校停課,聲音死絕,只剩一人的她還算得上是學生會長嗎? 
 
『學生會內已容不下妳了!』 
 
似乎還記得珠洲城橫眉怒喊的表情,她是這樣說的嗎?亦或是…… 
 
『無論出現多少次,世間總難以容下清姬的瘋狂呢。』 
 
一片火光中,那白髮的少年站在頹毀的一番地總部裡,似笑非笑地仰視染血的她。 
 
呀……現下才想起他也是一番地的人,那時可忘了喊清姬吞下他呢。 
 
 
 
她握住茶杯,扭開思緒。 
 
特別而寶貴的日子別繞在惹厭的無謂之事裡,還是……來想想那個可愛的人吧。 
 
『Na…tsu……』 
 
最後一個音節隨著茶飲下,重新平靜的她將狂暴的情感化作唇邊一抹嫻雅的微笑。只是唸著她的名字,就沒來由地感到高興。 
 
哎,窗外來的風有些涼,轉眼也是蕭瑟的秋末了。 
 
怕冷的她去年皺起眉對寒意發怒的模樣曾讓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冷不防從背後抱住她,玩笑性地想分享身體的暖意,卻被她漲紅臉低吼著掙了開去…… 
 
擁抱過一次後,令人怦然心動的滿足感便烙在身上。儘管每次都遭氣鼓鼓的她白眼扭脫,可自己停不下心中的渴望和貪戀,相遇後在這風華之地的兩年間,偷襲的次數連始作俑者也數不清了。 
 
──夏樹,妳真的非常、非常可愛。 
 
溫亮的紅眼顏色轉濃,她一個深呼吸又喝了口茶,閉起眼睛挺直背。 
 
 
 
玉の緒よ 絶えなば絶えね ながらへば 忍ぶることの 弱りもぞする 
 
                      ──《小倉百人一首》── 
 
 
 
驀地又想起那首喜愛的和歌。千年前與己同樣情字說不得的女子…… 
 
將茶杯擱下,有低沉的咆吼聲自隱而顯。 
 
碰地一聲巨響,學生會室的門硬生生被撞開,黑色的獸暴風般闖入只有她一人的寂寥裡。 
 
紛亂而嘈雜的聲音成串響過,以輪胎磨地的尖銳利嘯與刺鼻的焦味做結,整齊的長桌四散摔開,癱在碎裂的玻璃及木屑裡顫抖呻吟。她卻依然端坐不動,睜開眼穩如泰山。 
 
深藍而趨近於黑的重型機車在室內甩了一圈黑痕,背對她的女騎士穿著率性搭配的橘色校服,全罩式安全帽下漏灑幾縷湛藍色的髮絲。 
 
──夏樹,她來了。 
 
靜留黯淡的瞳眸恢復光采,唇角勾起深深的笑。 
 
「真是……一如往常地猝然出現啊。」 
 
夏樹轉過身來,熟悉的臉隱藏在黑色的面罩下,嗓音較往常沉悶。 
 
「……被妳剷除掉的一番地本部,被妳打倒的那些HiME們,我絕對不會再讓妳做出那種事了!」 
 
省去開場白,一氣呵成地說完,好堅定的一句話,不是嗎?雖然看不見,但靜留真切感覺到夏樹那雙翠綠色的美麗眼睛正瞪著她。唉,夏樹的眉一定緊緊皺著吧…… 
 
站起身來,靜留的笑染上遺憾,放柔的話語尾輕得連自己都聽不見。 
 
「果然……妳一點也沒接受我的心意呢。既是如此……」 
 
宛如那下過雨的夜裡一般,紅色的雷霆倏然竄起,往靜留手裡集聚。粗如兒臂的紅雷一閃,鮮豔猶似浴血的武器具現,靜留輕巧一翻一揮,將兇惡的薙刀扛上肩。 
 
 
 
叮、噹。 
 
薙刀尾穗的鈴鐺響了聲清脆,靜留柔和的笑容消失。 
 
 
 
夏樹毫不猶豫地舉槍射擊,閃爍紅藍光的子彈接連飛出,每一顆都瞄準靜留,帶著十足十的敵意。 
 
──看見了,藏在面罩下無比堅決的眼神。 
 
──妳……是真的想致我於死呢。 
 
舞動薙刀對準閃光,揮斬的風壓嗑飛子彈,靜留亦不再保留地呼喚用苦澀之心餵養的孩子。 
 
「清姬!」 
 
機車的引擎聲猛地噴張,夏樹扭轉油門,黑藍的獸衝出學生會室,往走廊盡頭奔馳而去。橘色的身影還未融入走廊的陰暗,紫色的蛇倏然從四面八方竄出,被撞破的牆壁與地板冒出灰褐的塵土。煙塵漫舞才起了頭,紫色的大蛇們又撕開灰色的煙幕,瘋狂追向那輛疾馳離去的重型機車,驟起的風刮得灰塵激飄。 
 
走廊的牆壁、地板、天花板遍佈裂痕,水泥殘塊四落,靜留握著薙刀緩緩走出崩頹的學生會室,踩在一地碎石上看向夏樹與清姬消失的走廊盡頭。 
 
夏樹,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呢。 
 
翠色的玉繩將斷。這特別的一天,請妳…… 
 
 
 
──殺了我吧。 
 
 
 
※ ※ ※ ※ ※  
 
 
 
楓葉脫離枝椏,成了朵墜向地的火,焰心滿是對妳的思念。 
 
停不下地燃燒,每一道光飄搖閃過,便堆生一座我的餘燼。 
 
──我能不能奢望,多年後在被暖風吹落的櫻色花瓣間,妳會為死去的我流淚? 
 
 
 
駕著機車一路飆馳,連樓梯亦無畏輾過,夏樹看見廊道終點閃著室外的亮光時,壓低身體,油門朝下一扭。 
 
磅啷一聲大響,隨著飛濺的玻璃碎片,黑藍的獸馱著夏樹傲然衝出,在第一教學大樓頂樓中央停下腳步。 
 
天空是陰翳的鉛灰色,蒼白的陽光自雲層空隙射下淡淡的光束。夏樹抬頭回望,清姬自背後體育館屋頂伸出六顆猙獰的頭顱,截斷微弱的天光,十二枚濁黃的蛇瞳緊隨著她而轉。 
 
「對不起啊,夏樹……」 
 
靜留柔軟的聲音飄了過來,她站在蛇頭頂端凝視身上多處割傷的夏樹,蹙起的眉間滿是歉意。 
 
「我真的不想……讓妳受這樣的苦。」 
 
夏樹仰起頭看著她,隔著沈重欲雨的空氣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卻沒多說一句話。 
 
 
 
已經無話可說了吧?夏樹對她。 
 
可夏樹還狠不下心朝她心臟開上一槍,只是遠遠地瞪著她。 
 
夏樹這人就是溫柔過頭了哪…… 
 
──但她就是喜歡這樣的夏樹。 
 
她的眼、她的髮、她的一切是誘人的罌粟,淺嚐而後喜戀,驀然回首早已成癮。 
 
嘈雜的人群、多彩的世界,她為笑語圍繞,卻無處吶喊體內逐步啃噬靈魂的澎湃騷動。蟄伏心中的火種,四年來只允許在沉默的溫柔、精巧的掩飾下悶燒,最終卻餵養出名為清姬的巨蛇。 
 
忍了又忍,硬將兇猛的火焰阻於微笑無害的面具之後;多少次午夜夢迴,拚命告訴自己必須保持距離,卻在那著魔的孤單闇夜裡功虧一簣,縱火燎原。 
 
──夏樹,妳不該向我展露無助而脆弱,全心信賴的一面。 
 
自制、偽裝雖為藤乃靜留強項,但關乎妳的一切總凌駕於原則,成為我的例外,面對妳的每一刻都是艱難的挑戰。 
 
那個星月皆隱的深沈之夜,我終究敗給妳、敗給自己。 
 
被褥上傳來沉沉鼻息,妳可知妳稚氣平靜的睡臉在朦朧光下散發何等強烈的吸引力…… 
 
深怕我加重的呼吸聲吵醒妳,我背轉過身將門拉開一縫,希冀夜風能吹去我內心的譟動,妳卻因突來的涼意而皺起眉、蜷起身、嘟起唇,以及一聲因痛楚而哼出的低吟。 
 
那一刻,理智的細線繃斷了。 
 
已經無法滿足於注視妳的背影、隔著衣服的碰觸,內心的獸盼想著妳藏在布料底下的體溫,渴望著指尖點在肌膚上微陷的柔軟觸感,強烈地希望……親吻妳泛著無暇光華的赤裸軀體。 
 
手指滑過妳秀而挺的胸脯時,罪惡感與異樣的滿足充塞於心,我克制不住地落下吻。顫抖的唇自胸口游向妳平坦的小腹後,我閉眼落淚,知道一切已不可挽回。 
 
──卑劣地抱了妳,慾念褪去時卻前所未有的孤單。 
 
連祈求妳的原諒都無法說出口了……明知不可,卻還是做了如此不潔的事。 
 
面對珠洲城刺耳的怒罵、菊川的軟弱威脅,只想快些把眼前吵吵鬧鬧的兩人趕走,怕冷的妳還在廊上酣睡著,著涼了怎麼辦?毫不考慮地舉起薙刀威嚇,快點離去吧,閒雜人等。 
 
──不想去想那愚蠢的媛星、可笑的祭典,我要讓失去力量的妳遠離這一切。 
 
但…… 
 
『住手!靜留!』 
 
那一聲掐得我心臟險些停頓,我最恐懼的事情終究還是……降臨了。是私自嚐了禁果的懲罰吧。妳閃躲我的那一瞬間,世界乾枯為沙漠。 
 
一切,都無所謂了,妳驚駭的眼判下死刑。 
 
我唯一存在的意義,只剩下以這雙污穢的手,守護妳至這場鬧劇終結。 
 
夏樹,我最愛妳固執而乾淨的翡翠色眼睛。 
 
妳是個善良的孩子,會弄污妳的、將威脅妳生命的,就由墜落煉獄的我代勞吧。 
 
這一切過後,再請妳……取走我的生命。 
 
妳會記得曾有人為妳燃起燒盡一切,亦毀壞自身的火焰嗎?若能因那難以封阻而氾濫的情感而在妳記憶中佔去一角,也許我將能繼續微笑。 
 
──即使死去,也不想停止愛妳。 
 
 
 
「夏樹……我果然……是非常喜歡妳的。」 
 
靜留攢緊手中的薙刀,紅眸與嗓音同樣變得深沈。 
 
「哪怕妳會恨我,我也要讓妳屬於我。」 
 
雖是隔著一層黑色鏡片,靜留眼裡淒亮的血色仍鮮明地撼動夏樹,那一夜她的瘋狂又閃過腦海,夏樹雙眉皺得更緊了。 
 
──她正是為阻止靜留而來! 
 
清姬動了,一道兇猛的水柱直直射來,夏樹急摧油門,衝向頂樓邊緣! 
 
引擎的爆音怒聲嘶吼,黑藍色的重型機車撞斷欄杆,投入天空。夏樹用力一蹬車身,甩脫頭上礙事的安全帽,湛藍的髮在空中飛揚。 
 
當重力發生作用,扯著夏樹向下墮時,她在急速刮面的氣流中一臉堅定,高聲向靜留宣戰。 
 
「那麼,好好看清楚我將如何阻止妳!哪怕需要賭上我的全部!」 
 
因堅決而嘹亮的嗓音劃開沉悶的空氣,夏樹張開發光的雙手迎向地面,回應內心強烈思念的雙槍迸現掌中! 
 
「迪蘭────」 
 
空氣剎那間染成青藍的顏色,寒冷的光隨急遽降低的溫度散射四方,迎接夏樹的已不是堅硬的地面,而是憑空出現小山般的雪色冰柱! 
 
 
 
譟動的清姬靜了下來,靜留凝視著吞沒夏樹的霜白冰霧。 
 
看來,是順利呼喚迪蘭了呢…… 
 
夏樹的力量已全數回復,亦即是……她又再度擁有重要之人了。 
 
靜留的手探向胸口,抓皺那襲白色而高貴的制服,領巾豔紅得幾近刺眼。 
 
「太好了……」 
 
──連自己都騙不了的口是心非,明明疼得很。 
 
 
 
凜冽的霧氣被風吹散,冰柱群在下一刻爆裂。從青白色的冰晶塵中現出身來的,是比靜留記憶中大上十數倍不止的巨型迪蘭,肩上兩挺砲管閃著鐵灰的寒光。 
 
夏樹凜然挺立在迪蘭頭頂,翠綠色的眼睛澄澈無比。 
 
「子獸,因心中重要思念而生的異形之子……」 
 
夏樹舉起雙槍,堅決的聲音穿越一切,直達靜留耳中。 
 
「思念的強度,化為力量!」 
 
呼應主人的心意似地,迪蘭雙眼射出燦爛鮮艷的紅色亮光,銳利的狼嗥示威般響徹天際,震撼了靜留與清姬。 
 
 
 
是的,妳說的我都曉得。 
 
心中的思念越深,子獸的力量越強,飼育出清姬的我怎可能不清楚? 
 
但妳…… 
 
是誰讓妳擁有如此強的思念,讓迪蘭的力量與清姬並駕齊驅? 
 
妳重視誰能如我重視夏樹妳一般! 
 
而妳竟役使這樣的迪蘭來對付這樣的我! 
 
──夏樹妳真過份哪…… 
 
前所未有的憤怒、妒意、悲哀、苦澀、屈辱、不甘齊齊湧上心頭,靜留再也忍受不住難堪的情緒,揮著薙刀流下淚來。 
 
 
 
「妳就這麼討厭我嗎!」 
 
 
 
遠方的天空響起悶雷,斷裂的橋面上鑲著巨大而不祥的凶星,妖異的紅光彷彿因風華遍地的血味與淚水更形燦爛。 
 
水晶宮之側,為愛成狂的她,為給個答覆而來的她,向彼此吹響戰號,媛星表面深刻的血色益發爍亮了。 
 
悠長的狼嚎與尖銳的蛇嘶此起彼落,水柱與竄動的蛇軀沖毀建物,蕈狀的灰雲一朵朵冒向天空;銀藍色的狼進退倏忽,裝填砲彈的巨響震動空氣,金黃與銀白的亮光錯落,灼熱與冰雪的能量四濺……在崩塌的建築群中,一身白的她揮動手裡的薙刀,刀光燦紅猶似狂亂的楓。 
 
──是如此的不堪啊…… 
 
──為妳所染的一身血,妳半點也不接受,竟還帶著因他人而強大的力量前來討伐我呢。 
 
──這制裁真是絕大的諷刺!令人發笑不是嗎? 
 
快壓抑不住笑意地瘋狂揮刀,每斬下一次,便劃開一道深溝,然而,胸中卻少去一絲憤懣,增添一分哀毀。 
 
閃躲自己攻擊,回敬無數子彈的妳始終滿臉堅決,果真是定下目標便貫徹始終的夏樹呢……那雙純粹執拗的綠色眼睛一如既往。 
 
──該是結束的時候了……實在很難看啊,藤乃靜留。 
 
收回成鞭的薙刀,靜留留下虛無的微笑,忽然轉身一跳,向校園深處而去。 
 
「慢著!靜留!」 
 
 
 
※ ※ ※ ※ ※  
 
 
 
我的故事,最後一頁是鉛雲低垂的天空下,一座崩毀的教堂。 
 
妳的故事,會有一頁是與我同樣的教堂與天空嗎? 
 
──妳的頁數將繼續累積,而我卻將永遠停留在殘斷的十字架上。 
 
 
 
奔跑,不停地奔跑,在這崩壞的風華之地。 
 
靜留緊握薙刀,不擇路地跑著,任空氣狂亂灌進胸腔,幾乎凍了肺的冰涼竟帶來讓人戰慄的殘酷快感。 
 
啪啪啪啪! 
 
成串子彈打入腳邊的泥地,濺了一地橘黃火花。夏樹追著她,正不停地朝她射擊。 
 
──唉,夏樹妳這人就是太溫柔了,人的心臟可不是長在腳邊唷。 
 
靜留迴身看了從遠處奔來的她一眼,唇邊掛著異樣的笑意。 
 
──真是無可救藥了。 
 
──從注視妳的背影轉為被妳追趕,竟讓我感到十分愉快。 
 
碎裂的步道在眼前一分為三,靜留毫不遲疑地轉向右方,加速奔跑,灰褐的裙襬在冷厲的風中翻飛。 
 
遠遠地,她看見被大火燒毀的教堂在蒼灰色的天空下仍矗立著殘破的身軀,幾道天光傾斜過焦黑的屋頂,那裡……還會有救贖的聖者與奇蹟嗎? 
 
靜留與尾隨的彈擊火花一齊衝入教堂。 
 
「靜留!」 
 
啊啊……是末日的審判之歌。 
 
她的聖者正帶著十字架與鐵釘向她接近,興許還有棘鞭呢。靜留微笑著將薙刀握得更緊,朝對面牆上燒毀的神子跑去。 
 
聖者背後,還有她紫色孩子竄動的陰影及那匹銀藍色嗥聲刺耳的狼。轟隆隆地,撕咬及糾纏的巨響在教堂外翻滾,靜留卻只聽見她緊跟著自己衝入教堂時踩碎焦木的聲音。 
 
靜留停下腳步轉身,將白色的背影留給焦黑的受難者,喘著氣卻抬頭挺胸地看向入口處一身橘亮,蓄著湛藍長髮的她。 
 
紅瞳與綠眼對上,她舉著雙槍,自己橫握薙刀,兩人皆無言。 
 
 
 
──吶,別這個表情好嗎?夏樹。 
 
──待會妳得親手結束我的生命呢。 
 
 
 
向夏樹背後望去,外面的清姬與迪蘭真是越鬥越起勁了,互咬互撞地,激烈的纏鬥夷平整片樹林與花圃。 
 
雖早已決定這條命要讓夏樹取走,不過清姬妳聽好,可不准輸給那匹不知為誰強大的狼!否則下了地獄也不讓妳跟著!靜留微微一笑。 
 
彷彿聽見靜留無聲的警告般,清姬發出狠惡的嘶嘶聲,兩顆蛇頭高高伸動,朝迪蘭咬去。迪蘭眼裡紅光一閃,機警地往前衝去,一顆蛇頭被衝勢帶動,頎長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甩開,掃過教堂鐘樓。 
 
早已被燒得不成模樣的鐘樓在破壞的巨響後發出令人心驚的呻吟,夏樹愕然抬頭,烏黑的大鐘扯斷懸吊的木樑,直直朝她墜了下來! 
 
轟然一響,那口鐘發出沉悶的撞地聲,將瞪大眼的夏樹扣在鐘內。四周燬壞的殘木慘遭壓碎,噴出難聞的焦味與大量灰黑的塵燼。 
 
靜留眼見大鐘將夏樹困入其中,唇邊的微笑變得奇異。 
 
──真是,鐘內躲著所愛之人,我這下不真正成為化蛇的『清姬』了? 
 
──但火早已燒過,妳也不會死於鐘內,該死的……是我呢。 
 
靜留紅眸一深,握緊刀柄尾用力揮舞,薙刀甩成長鞭,準確纏上大鐘。她柔柔地笑了,使盡全身的力氣回抽,纏繞鐘身的長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將大鐘表面磨出碎痕。 
 
低哼一聲,靜留扭腰甩臂,再添手底力道。鐘身的碎痕隨著細小的劈哩聲逐漸加深加長,終於在磅然一響過後廢為大堆碎銅! 
 
長鞭收束,鐘內的夏樹避無可避,被捆得紮紮實實! 
 
 
 
『再也……不會放開妳了……』 
 
凝視著因捆束的力道而皺起眉的夏樹,靜留褪去笑容,滿胸情感激盪,豔血似的眸光卻逐步歸於平靜。 
 
──結束了。死去之前,我要緊緊抱著妳。 
 
夏樹,對不起。 
 
『妳是屬於我的……』 
 
誆騙也罷,催眠也好,至少……讓我在幻覺中幸福地墮向地獄吧。 
 
 
 
時間流動的速度似乎慢了千萬倍。此時此地,靜留只是怔怔地凝視著她傾心戀慕的人,體內狂譟而洶湧的衝動都是屬於她的三個音節。 
 
明明在心中向自己承諾要永遠、永遠地守護這個單純而認真的孩子,卻為何反而是自己傷她最重? 
 
曾經奢望過夏樹有一天能接受她的心情,又為何會犯下將她逼得更遠的罪? 
 
蒼白的問題,為慾望浸紅的答案。 
 
腦海內不斷重複她揮拒的尖叫、畏懼的神色,以及崩毀的信任…… 
 
最終的裁決即將到來,她驀然發現,隱沒在狂亂情感下的其實是個微小的希冀。 
 
──夏樹,能看看我嗎?我只求妳一個不帶排斥的平靜凝視…… 
 
抽回薙刀,靜留將脫身的夏樹輕輕抱住。 
 
感激、愧疚、不捨、眷戀,紛來雜沓的情緒在內心裡混合成難以言喻的感受,胸前摟著夏樹傳來充實的沈重感,靜留站不住腳似地,抱著夏樹跪坐下來…… 
 
──好重,心裡沉甸甸的。 
 
是了,這是我第一次正面擁抱妳呢。 
 
總是只能從背後抱著妳,在妳察覺前,將洩漏的感情換回惡作劇的笑容。一直、一直將喜歡妳的心情藏在背後,只能那樣偷襲妳,只能在妳沒發現的時候,偷偷親吻妳氣息清新的湛藍髮絲。 
 
但現在……都無所謂了,已沒必要對妳隱瞞我的污穢。 
 
抱歉哪,夏樹。我不是有意要造成妳的困擾,只是……再也忍不下去、再也藏不住了…… 
 
請再容許我任性一次、再次深深記住妳的氣息,然後……笑著迎接妳給我的最後一擊。 
 
要瞄準哦……我的心臟在這裡,左胸的這兒。被真實與內疚壓得快跳不動的這兒。 
 
『夏樹,我還是……無法停止地愛著妳……』 
 
靜留蹙起眉,悲傷地笑了。 
 
 
 
夏樹用力眨了眨眼,將腦內的暈眩驅散,才發現她正挨靠著靜留跪坐在滿是餘燼殘屑的地上。肩後暖暖的,靜留的手搭在那兒。呼吸間除了教堂內刺鼻的焦臭,還有靜留身上自然散發的淡淡茶香。 
 
沒有適才揮舞薙刀的狠勁,靜留只是抱著她,以一種近似於膽怯的溫柔,較平常惡作劇少去許多力道的方式輕輕地環住她。 
 
夏樹有些呆楞,疑惑地轉過頭。靜留立刻放開手,小心翼翼退離身體,深怕觸碰到什麼似地望著夏樹。 
 
等待著夏樹冷下臉的時刻到來,靜留已準備好彎起最後的笑容。也許笑開時她會將抱歉說出口,又或許她仍會選擇那三個字作為告別,不管遺言是什麼,那都將是傷感而非能令人愉快的一笑。 
 
靜留看著夏樹,她亦回看著她。 
 
夏樹的眼神從詫異轉為解讀的思索,堅凝的神采益發閃耀。堅定……這就是自己所欠缺的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靜留偏過目光,閃躲夏樹率直的視線。 
 
──苛責也好,痛罵也好。夏樹,妳的看不出情緒更令人難以承受啊…… 
 
夏樹的手動了。撥開靜留頰邊一束亞麻色的髮,順勢搭上她的肩膀。 
 
在靜留轉回視線時,夏樹唇邊竟似浮著稀淡的了然與苦笑。 
 
還來不及釐清那笑的涵意,夏樹按住靜留肩膀,輕吸口氣,倏然地…… 
 
 
 
──吻了她。 
 
 
 
…………什麼? 
 
……為何是…… 
 
──自唇上擴散開來的柔軟觸感與甜香…… 
 
 
 
藤乃靜留一生中從沒像此刻般失態。 
 
她想像過怒罵她的夏樹、對她冷笑的夏樹,甚至是恐懼她、對她不屑一顧的夏樹,就是沒料想到夏樹給她的不是爽快一槍,而是貼唇的吻。 
 
蒼白的臉嵌著一對因驚嚇而睜大的紅色眼睛,靜留呆呆地任由夏樹摟住自己。 
 
「靜留。」 
 
耳邊夏樹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十分溫和,像是平常呼喚好朋友般地叫著她的名字。 
 
夏樹頓了一下,整理心情似地舒了口氣,靜留感受到因兩人胸貼著胸而傳來的細微擦動。她仍然瞪大眼,意識一片空白。 
 
「……那時候,我始終無法相信任何人。第一個進入我感情世界的人,就是妳。」 
 
摟住肩膀的力道稍微加沈,夏樹偏著頭,說話的聲音變輕。 
 
「但是,我還是沒能懷有妳所期待的那種感情。」 
 
「即便如此,我還是很高興妳能喜歡我。」 
 
那熟悉的低沉嗓音染著謝意。終於回過神的靜留不斷在心中問自己此刻她是否人在夢裡,夏樹忽然扶著她的肩膀退開,暖意飄遠時,靜留看見那雙翠綠如湖的眼睛少去平時的冷凝,多了份誠摯。 
 
──她所說的,不帶欺瞞,亦非安慰,都是她真正的感受。 
 
完全出乎意料地陷入無法思考的窘境,靜留看著夏樹鬆開眉間,對她展顏,她卻失常忘了微笑回禮。 
 
 
 
「……我喜歡妳,靜留。」 
 
 
 
霎時,臉頰燙了起來。 
 
宛如咒語般的話,靜留全身的力氣瞬間消失,一雙手不知擺向哪好,只好傻傻地擱在腿上。 
 
──夏樹……太狡猾……這麼突然…… 
 
──不對,那句話的意思是…… 
 
 
 
「所以……」 
 
夏樹垂下眼,說了兩個字後忽地沉默。靜留還在消化那個吻、那句話的震驚,只是愣著眼對她突然轉開的話表示疑惑。 
 
夏樹眉目間飄過一絲決意,沒有回應靜留,逕把視線投向教堂外仍纏鬥不休的子獸。 
 
「迪蘭────」 
 
清澈而嘹亮的呼喚聲傳出教堂,銀藍色的狼眼中閃現熾烈的紅光。 
 
「Load Silver Cartridge!」 
 
自那個吻開始,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靜留雖在瞬間明白夏樹話語背後的意義,卻只是睜大眼忘了阻止。 
 
「發射──!」 
 
轟隆隆的輸送聲不斷碰撞,砲管發出尖銳的氣音,強烈的光芒集聚之後,倏然噴出! 
 
砰,砰,砰。 
 
連續三聲沉悶的重響,銀白色的光彈結結實實打入清姬體內! 
 
澎湃的能量波動猛烈擴散,連地面亦震得揚起灰沙,清姬六顆蛇頭齊齊長嘶,飽脹的紫色軀體逐漸裂開,綻放出金黃色的光芒! 
 
轟地一聲可怕的爆破,清姬被炸成碎片,迪蘭也遭反捲的能量波急速吞沒。金色的光燦燦閃著,轉為不斷擴大的亮白華光,暴風自教堂外部吹入,刮得一地碎木飛竄飄旋。 
 
在刺眼的光線及狂舞的木屑中,靜留看見夏樹揪住胸口彎下腰。 
 
──為什麼……夏樹妳這樣是自殺啊…… 
 
──我最重要的人就是妳了,為什麼妳要殺死清姬……最該死的人是我,不是妳啊! 
 
在迎面的強風中勉強挪近,靜留搭住夏樹的肩膀,臉上浮現懊悔與不解。忽然間,心臟傳來緊縮的劇痛,她悶哼一聲,扯緊那身霜白的制服。 
 
好痛……為何……這彷彿要抽去生命般的痛楚…… 
 
察覺靜留的異樣,夏樹突然抬起頭,咬著牙向她一笑。 
 
 
 
──靜留,還有很多、很多話想對妳說,但是……恐怕沒機會了。 
 
──我會帶著妳一起走,這是我的答覆。 
 
 
 
看見那個清朗朗的笑容後,靜留明白了一切。向全身擴散的劇痛在那一刻竟化為感動,她只覺幸福地幾乎要哭出來了。 
 
──原來,妳最重要的人是我…… 
 
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靜留膝蓋一軟,向地面癱坐。在即將跌下時,她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熟悉的氣息貼了上來,夏樹在最後的時刻成為她最能倚靠的支柱。 
 
「好高興…………」 
 
似乎聽見靜留呢喃在嘴裡的那句話,將一切託付給舞衣的夏樹緊緊地擁住靜留,露出真誠的微笑。 
 
教堂外的白光越來越強烈,焦黑的神子在強風中逐片剝落。靜留摟住夏樹的腰,最後一次將世界與她的氣息充塞胸中,抬頭望去。 
 
之後,將映入眼裡的那一幕烙在心上一生一世。 
 
 
 
──吞噬一切的白色亮光裡,她平靜的眼說了聲『幸好有妳』,再化為漫天的祖母綠。 
 
 
 
擁著消散的綠芒,靜留看著自己的雙手亦散成青綠色光點,一顆一顆斑駁飄離…… 
 
緩緩地,她的唇線綻成柔和而美麗的微笑。 
 
 
 
空無死寂的風華之地,落葉飛捲。殘毀的校舍之後,曾經頌唱聖歌的教堂被洶湧的白光淹沒,暴風龍卷似地狠狠掃過,成堆焦黑的碎木殘屑噴向毀壞的庭園。 
 
翠綠的樹叢、花圃的小花,砂色的步道、皙白的涼亭,聲音與光影的嘶吼過後,一切通通染上悲傷與殘酷的塵泥。 
 
沈鬱的天空仍舊垂著灰雲,教堂頂部的半截十字架在媛星的紅光下再次沉默…… 
 
隆隆震響的地鳴聲中,封架的宮殿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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