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夏侯儀等向神武觀及嵩陽門知會一聲後便往古城裡探去。

從那座飾有鷹首人身雕像的城門進入廢墟,方圓百尺俱是坍塌腐朽的屋舍殘址。大漠的風經年不息吹入此地,黃沙便一層一層掩蓋這座被拋棄的城市。

廢墟內靜悄悄地只有乾風吹動沙塵的呼嘯聲,從週遭那些毀壞而陳舊的屋舍傳來莫名的震懾感,一行人安安靜靜左拐右彎,來到一片廣場附近,看見稍遠處站著一位藍衣青年。

 

「……僅憑迷陣幻障便能使地象錯亂至此,這應非凡人之能所為……」楊雲佐站在一棟半毀屋舍前,嘴角揚起玩味的笑容:「嗯,有趣、有趣。」

「小師叔!」

背後傳來慕容璇璣的呼喚聲,楊雲佐轉過身來,臉上有著和藹的笑容。

「怪不得我一直沒見著小師叔,原來是一個人跑這裡來了。」

「……夏侯公子、璇兒你們來啦。」楊雲佐聞言又是一笑,目光往封鈴笙及古倫德身上轉了一圈便道:「看樣子你們交了不少新朋友,可真令人羨慕。只是這兒進來難、出去更難,你們趕著來湊這場熱鬧,只怕是大大不妙啊。」

話雖如此,夏侯儀絲毫瞧不出楊雲佐有半分擔憂與不安,只覺他似有意似無意投往自己與冰璃的眼神中,竟似多了些……不尋常的心思?

夏侯儀心下微動,慕容璇璣已逕自替兩造介紹起來:「鈴笙姐、古大哥,這是我的小師叔楊雲佐,人雖有些精靈古怪,但是絕頂聰明,人稱『小諸葛』,平日沒事最喜歡一個人四處東查西查。當初咱們到磐沙堡營救齋女大人時,也是他幫忙弄到地下水道的鑰匙。」

封鈴笙聞言一拍掌,盈盈笑道:「原來江湖上頗負盛名的小諸葛便是閣下,蒙楊兄出力營救宮主,封鈴笙在此代神闕宮致謝。」

「小事一樁,封師姐毋須客氣。」楊雲佐含笑謙謝,轉往古倫德的目光顯得有些好奇:「這位古兄外貌豪勇英武,看來不似西域之民,容小弟妄自猜測,古兄可是來自更遙遠的西土之地?」

「楊兄猜得不錯,我因故來到這西域,一待可也待了十年啦,前不久才與夏侯兄弟同行冒險,今後還請多指教。」古倫德人雖粗豪,多年歷練卻自然擁有過人的識人功夫,眼前這青年乍看平凡無奇,舉手投足間卻有著尋常人見不著的穩重與智慧,不禁留意起來。

「彼此彼此……」楊雲佐似是察覺古倫德的心思,不由輕笑兩聲:「在下對西土種種也甚有興趣,聽說那兒風土民情與此地大大不同,改日有空再向古兄討教。不過眼前要緊之事,卻是如何解除幻障,讓大夥得能安離此地……」

楊雲佐邊說著話,目光卻投在夏侯儀身上,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以楊師叔的天機神算,既然連咱們來此都在意料之中,對於如何從此脫困,楊師叔必定胸有成竹。」夏侯儀一雙清朗的藍眼定定直視楊雲佐,捕捉到他眼裡一閃而逝的訝異與佩服,但一旁慕容璇璣可不明白了:「咦?連我們來此都在小師叔神算之中?夏侯大哥,這話怎麼說?」

「璇妹,非是我喜歡疑心什麼,但是……」夏侯儀有些不自在,不知何時他竟下意識提防起楊雲佐來:「楊師叔見著我們時,臉上毫無驚訝之情,倒像是特意來此等待似的,楊師叔的本事著實讓人佩服。」

夏侯儀隱隱有種感覺,楊雲佐似乎很在意自己。

少年瞥了身旁的冰璃一眼,她雖不像初次與楊雲佐見面時那般拔劍相向,然而朱眸裡的敵意半分未減。提防眼前這位青年的動機不知從何而來,難道……是因為冰璃展露的絕大敵意麼?自己毫不懷疑冰璃,竟連帶也接受冰璃的感覺了?

夏侯儀正自疑惑,楊雲佐卻只是微微一笑,消去瞬間的尷尬:「夏侯公子過獎,我不過略通一些推占之術,這點不入流的雕蟲小技,說出去可讓人見笑了。」

「楊師叔不必客氣。眼下五派被困於此,拖下去絕非良計,我們雖想冒險一探,但對此地情況尚不熟悉,楊師叔能給我們一些建言麼?」

楊雲佐聞言卻搖了搖頭:「我知道的也不多,似有某個妖魔盤據這古城地下,封閉城外和地下的幻障都是牠的傑作。」楊雲佐抬手指著身前那棟半塌的屋舍,內裡隱約有個通道:「我適才下去一探,底下原是各房舍的地窖和廊道,然而此刻已被強大的逆元幻障扭曲隔斷,變成大批連接得毫無章法的片斷通道,此外還有妖魔四處橫行。」

「你們行走其中時,走過暗處需格外注意,回頭未必是來時路,彼方也未必是欲往之所。所幸這兒地象雖亂,卻還留得一絲脈流,不得已時還可以移形化法或地返遁符逃出。」語畢楊雲佐從懷裡掏了幾張符咒遞給夏侯儀,正是修道人士常用於脫離迷障的地遁符咒。

「多謝楊師叔。」夏侯儀接過符咒,一旁封鈴笙忽地插話:「盤據此地的妖魔瞧來並非尋常之輩,楊兄對牠底細可有所知?」

楊雲佐搖搖頭,卻一攤手:「在下也是首次遇到這種角色,能操動地象、擾界斷元必是極厲害的妖魔。」

說話至此,楊雲佐的目光忽地越過封鈴笙,投向夏侯儀,眼底多了一層神秘莫測的微笑:「憑你們現在之力不知能否對付,不過……如果你能藉此機會得回昔日力量,這一切或許會……」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說得眾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楊雲佐卻自顧自笑了起來:「這大概是天意罷,諸位請多小心,在下告辭。」

青年留下謎一般的話語便逕自離去,夏侯儀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封鈴笙眼睛一轉,輕聲道:「璇璣妹子,儀弟說的沒錯,妳這位楊師叔……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哪。」

慕容璇璣一愣,奇道:「怎地連鈴笙姐都這樣說?」

封鈴笙嫣然一笑,拍了拍慕容璇璣的肩膀:「橫豎他是友非敵,此刻我也不追究啦。咱們快些下去瞧瞧,看是什麼東西在這裡作怪罷。」

既然連見多識廣的封鈴笙都這樣說,眾人也暫且拋下環繞楊雲佐的眾多謎團,往廢墟探去。

一行人進入那半塌屋舍,掀開幾片礙事的門板與石片後,便看見一條通道直直往下,從洞裡隱隱傳來風聲。古倫德率先順著木梯攀下,沉寂已久的灰塵隨著他踏入而散了開來,青年看見黑暗中無數顆光塵輕輕飄過眼前。

其他人魚貫而下,古倫德正想找些木片充作火把,封鈴笙隨口唸了一段法咒,眾人身邊登時出現綻放白芒的光球,尺許之內視物無礙。

「啊,封女俠的咒法真是太方便了……」古倫德大感欽羨,只因以往的探險總不免迫於火把耗盡,而屢屢爬出地面重頭再來,封鈴笙淺笑著正自謙謝,慕容璇璣猛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塵土又劇烈擾動起來。

「好重的塵土味……」夏侯儀掩著鼻子,就著光球看去,這裡確是個地窖,擺放了不少瓶罐甕缽,都掩上一層厚厚的灰塵。

古倫德嗅了嗅此地氣味,撫著下巴推測道:「……這裡該已封閉千年以上,還混著一種陰沉的味道,嘿,如果真有妖魔,鐵定不好對付……」

慕容璇璣好不容易停下噴嚏,抽著鼻子大感不適:「這裡的氣好混濁!哈啾──」

封鈴笙笑著抽了條手巾讓慕容璇璣掩鼻,微一張望左右,便指著前方及左右大片黑暗道:「那看不見路的陰暗處,想來就是楊兄口中被迷障隔斷的亂界罷。」

「封姊姊,咱們可怎麼做才好?」

封鈴笙微一沉吟,蹲下身草草畫就一個法陣,誦畢咒文後盯著那浮空的歪曲線條半晌才道:「楊兄說的沒錯,此地地象尚有一脈猶存,應是指向迷陣出口,雖不能用來指引前道,卻能助咱們免受幻障迷惑。……八方諸靈,聞我令律,身隨我道,靈氛成瑩……」

法陣中升起一片藍光,緩緩消散在眾人四週。

「封姊姊,這是?」

「咱們初入幻障,少不得走些冤枉路。但只要循著地脈流向,同一處走過兩次之後,便會浮現靈光標示,以後就不會再搞錯了。」

夏侯儀聞言大喜:「不愧是封姊姊!不管遇上什麼傷腦筋的狀況,總能有出人意料的好方法!」

封鈴笙嫣然一笑,擺了擺手:「儀弟別淨誇我,這法子還不曉管不管用呢,咱們趕緊上路罷。」

眾人一點頭,便選定方向往前,踏入那片不知隱藏什麼的陰影之中。

探索經驗豐富的古倫德領先便走,後頭夏侯儀、冰璃、慕容璇璣及封鈴笙依序跟著,才剛靠近那片黑暗,漂浮左右的光球忽地光芒銳減,慕容璇璣低呼一聲,光球卻又亮起。

空氣中的霉味陡地更重,四週牆垣也有所不同,似乎正如楊雲佐所說,被那幻障傳至另一處所。眾人警戒心猛地提高,正自辨認方位,慕容璇璣眼尖忽地瞧見光球照亮腳邊一塊滿是字跡的木片,一時好奇撿了起來,上頭的字卻半個不識:「夏侯大哥,這木片上有字呢,不過我不識得。」

眾人湊近一瞧,古倫德看清木片便道:「這是以前在西域通用的古回鶻文,我來瞧瞧。……嗯,這好像是日誌……」

『七月初八 地下不斷傳來怪聲,諸民驚恐。眾長老決議下掘一探究竟。』

『七月十五 下掘七尺之後,忽現一窟。窟內之景甚怪,不知何來。其中座鏡之處如天外飛來、嵌塞渾成,眾人稱奇。』

『七月十九 自窟中湧出妖魔之屬橫行地下,死傷非寡,眾皆束手無策。唯今之計只有棄城他遷,眾民皆怨,謂掘出此窟乃諸難之源……』

夏侯儀一聽譯文登時了然:「古大哥昨日曾說高昌古城是居民忽然間搬得精光才荒廢的,想來便是為此。應是此地居民意外挖出那個洞窟,造成妖魔橫行,才不得不棄城他遷。」

「嘿,我與老師挖了這麼多地城遺跡,碰過的妖魔也不少,這出現妖魔的洞窟不會又是什麼古老遺跡吧?」瞧古倫德一臉興奮,慕容璇璣卻扁了扁嘴:「古大哥還這麼高興,不定造成幻障的妖魔就躲在那窟裡呢。」

古倫德大笑幾聲,順手把那古物木片塞到行囊裡:「到底怎麼回事,等見到那洞窟就知道了。」

兩人才自笑鬧,前方忽地飛來幾道黑影,慕容璇璣尖叫一聲,封鈴笙手裡的白索早已飛出,把那些黑影打了回去。

吱吱數聲,黑影被打退後不知又飛向哪裡,瞬間沒了蹤影。

「……那是蝙蝠麼?」慕容璇璣驚魂未定,才剛啟口,冰璃忽地舉劍往眾人身後劈去!

眾人一驚回頭,只見冰劍劈開一具緩緩靠近的骷髏,嘩啦啦一串連續聲響,骷髏已化作一堆殘斷的白骨。

「……這裡妖魔可真不少哇。」古倫德揚起笑容,手裡卻也握緊了長槍。

適才的輕鬆一掃而空,眾人都攢緊了心神,提防忽地撲出的妖魔。如此且戰且行,眾人又越過幾道幻障,正有些著惱不知又被傳到何處,古倫德卻指著稍遠處的光亮道:「咦?這是我們剛下來的地方嘛。」

原來竟是被送回迷陣起點,現下可得重新再來了。眾人正打算換個方向再接再厲,慕容璇璣忽地聽到左前方好似有人爭執呼喝,一行人便往那方向而去。

 

「……掌門師叔要取妳性命,高姑娘,妳可別怪我們辣手無情。」

幾個紫雲弟子與崆峒門人將一名衣著淡藍的年輕女子圍在一間別無出路的地室內,各各舉高了劍,神色極不友善。

「好個崆峒紫雲、神州雙璧,兩派盡是些卑鄙無恥的小人!」女子撫著鮮血迸流的肩膀,蒼白著臉開口怒斥:「你們沒種下來打探敵人底細,倒有膽量跟來追殺我,堂堂兩派掌門就這麼懼怕夏侯公子麼?真是可笑!」女子語畢大聲嘲笑,領頭的紫雲門人哼了一聲,喝道:「高姑娘,這地道裡到處被異界封隔,妳想大聲說話示警,他們也未必聽得到,妳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噯,少跟這娘們囉唆……」一名崆峒弟子張望四周,神色有些古怪:「這地方邪門得緊,我可不想待太久,咱們快些動手罷!」

女子後退一步,抓緊一條護身白索,滿臉激憤:「……我和你們拼了就是!」

夏侯儀一干人趕到時,正巧看見高皇君遭人圍攻,當下大喝:「且慢!」

「糟糕!」那領頭的紫雲弟子看清來人立時大吃一驚,高皇君更是訝然出聲:「夏……夏侯公子?」

「哼……你們倒來得及時……」那紫雲弟子大感棘手,這夥人的手底功夫他們在磐沙堡前是見識過的,連鎮派劍陣都奈他們不得,此時說話便不覺色厲內荏。

「這是幹什麼?紫雲崆峒兩派高弟聯手欺負一個姑娘,真是前所未聞!」

「夏侯兄弟!別和他們囉唆!」古倫德平生最惡之事其一便是倚眾欺寡,見高皇君又是個受傷的女孩子,登時憤慨:「咱們好好教訓這群敗類一頓!」

兩造說沒幾句便鬥將起來,封鈴笙見這幾人也稱不上高手,便放心交由夏侯儀等人對付,偕同慕容璇璣將高皇君扶往一旁療傷。

果不多時,那夥人便被打得大敗皆輸。尤其那對上冰璃的領頭紫雲弟子,少女劍下毫不留情,一條胳膀硬生生被冰劍卸下,痛得殺豬似嚎叫,不一會便被師兄弟攙著逃得無影無蹤。

「逃得真快……」古倫德一臉意猶未盡,悵悵收了長槍,那邊廂夏侯儀與冰璃也各自收了兵刃架式。

「蒙諸位救我一命,請受小女子一拜……」高皇君起身朝眾人下拜,封鈴笙連忙一把扶起:「高姑娘不需客氣,剛才是怎麼回事,紫雲崆峒那夥爛胚怎地要傷妳性命?」

「還不是惡事走漏了麼?……我在上頭聽見周崇和朱浩兩人私下商議,若你們真能打倒盤據此處的妖魔,便要趁你們精疲力盡之際率眾突襲,一舉殺了你們。」高皇君一臉氣憤,對兩掌門的不齒之意又重了幾分:「我生怕你們中計,趕忙下來示警,想是被周崇看見,因此派人前來殺我。」

夏侯儀與古倫德同時哼了一聲,封鈴笙更是氣惱,忙向她謝過示警之德:「多謝高姑娘相告,我們會多加提防。」

「如此我便安心了。」高皇君微微一笑,慕容璇璣對這名初次見面的善良姊姊大有好感,不由為她擔心:「……這地下通道有不少妖魔出沒,高姊姊妳傷勢未癒,孤身來此很危險呢,不如…不如咱們送妳出去好否?」

高皇君聞言卻輕輕搖了頭,神色滿是無奈:「不,妖魔便再猙獰恐怖,未必醜得過人心險惡。我待在這裡,還比待在上頭安心得多……」

「唉,高姑娘此言不虛……」封鈴笙嘆了口氣,此時忽覺一事古怪,不由問道:「高姑娘,此次中原五派齊赴西域,怎地沒見貴派方掌門與應奉仁、殷千煬兩位師兄?」

高皇君靜了半晌,神色驀地閃過一絲淒苦,輕聲道:「中原五派只是說得好聽罷了,本門來赴此會的……就只有我一人。」

封鈴笙微覺疑惑,一旁夏侯儀與慕容璇璣卻脫口便問:「為什麼?」

高皇君似有難言之隱,只是苦笑回答:「二位,這是我派家務事,不足為外人道……」

兩人一聽不覺有些尷尬,吶吶道:「真對不住……」

封鈴笙見高皇君仍是無意透露,也不好探人隱私,當下便咳聲道:「咱們還是快些除掉盤據此地的妖魔元兇,讓大夥安然離開此地才是。」

夏侯儀等點頭稱是,當下便向高皇君告辭,臨走前慕容璇璣還不忘朝她道:「高姊姊,妳可要多小心些。」

「請不用擔心。」高皇君微笑以對,目送夏侯儀一行離去,也消失在地室另一側的陰影之中。

 

告別高皇君後,夏侯儀等打起精神再闖古城迷陣,雖有封鈴笙的追蹤咒法之助,探查仍是困難重重。也不知在地下走了多久、越過多少幻障,正當眾人覺得疲乏不已時,一行人進入一條未曾到過的地下通道。

「咦?前面那兒……有個人影?」夏侯儀極目遠眺,前方牆壁邊窩了個人,心下一動便招呼眾人過去。

「皇甫堡主?」夏侯儀不意外會在此地見到皇甫申,但卻相當訝異竟是看見身負重傷的他。

印象中總是傲然挺立的皇甫申,如今卻是神情萎頓,乾涸的血跡劃過他凝肅的左頰,直墜入肩頸,在衣物上蘊開大片黑紅痕跡。皇甫申一身血跡斑斑,右手軟軟垂下,手臂上盡是傷口,其中一道更是皮開肉綻,幾乎見骨,叫人瞧得心驚。

「……嘿,你們也來啦。」皇甫申哼了一聲,臉上添了一絲自嘲的笑容。

「三師兄!」封鈴笙瞧見他身上諸多傷痕,不禁大感心痛,忙快步趕了過去:「三師兄你忍耐一會,我這就替你治傷……」

湊近一瞧,皇甫申手臂及身軀多道裂口甚大的傷痕更是嚇人,封鈴笙手指不覺發顫,勉強收攝了心神唸誦療癒咒文,一層又一層的淡黃光芒不斷自她雙掌間浮現,都往皇甫申傷口集聚而去。

皇甫申閉著眼接受封鈴笙治療,半晌再度睜眼,已是眾人習慣的那雙精光閃閃的黑眸。封鈴笙唸誦咒法的聲音兀自未停,皇甫申感覺已無大礙,便抬手將她顫抖的兩只手掌握住。

「三師兄你好些了麼?」封鈴笙一臉擔心,皇甫申稍稍將她雙掌握緊,語氣顯得柔和許多:「死不了的。」

皇甫申諸多傷處雖已收口,封鈴笙仍是越瞧越難受,差點又要唸起療癒咒文,一時心亂如麻,從行囊內拿出師門秘傳傷藥,硬要皇甫申吞下,他卻只是收入懷中。封鈴笙見強他不得,轉念放棄便問道:「三師兄,你去哪弄來這一身傷?」

皇甫申扯了扯嘴角,指著左首一條隧道說道:「我解決不了裡頭的傢伙,那便是拿這高昌古城當巢穴的妖魔。」說著忽然將視線投向夏侯儀:「如果是你的話,或許……夏侯儀,我有事問你。」

「皇甫堡主有何指教?」

皇甫申將左手一枚戒指拔下,遞給夏侯儀:「這戒指你可有印象?」

夏侯儀仔細一看,那是枚黑藍色的雙頭蛇戒指,不知用何材質製成,幽暗的光澤彷彿具有生命般流動著,那雙頭蛇瞧來甚是熟悉。

或許是在哪本書上見過吧,夏侯儀轉念便將它拋至腦後:「我沒見過。」

皇甫申見狀又看向冰璃,她向來平靜的神情似乎浮現一層淡淡的迷惘。皇甫申凝了凝眉,有些不捨地朝夏侯儀說道:「戴上它!」

封鈴笙猜不著皇甫申此舉用意,不由脫口啊了一聲,皇甫申登時皺起眉:「笙妹,連妳也不信我?若非身處此境,我還捨不得把這戒指給他。」

封鈴笙聞言不再多話,夏侯儀忙道:「既然皇甫堡主這麼說,我戴上便是。」

夏侯儀將戒指套上左手無名指,戒指大了些,少年正覺鬆動,那戒指忽地射出幽暗烏光,才一眨眼竟縮至恰巧符合手指的大小,雙頭蛇的眼睛更多了一線閃爍的金芒。

「哇!這是?」夏侯儀將手掌翻來覆去,大感驚訝,皇甫申卻一臉不出所料:「果然和你有關……」

男人定了定神,解釋道:「夏侯儀,多年前我自沙州市集購得此戒,我一眼便察覺此物與我,不,與樓蘭大大有關。雙頭天蛇乃羅喉神的印記,如果它真不屬於我,今世有資格戴這戒指之人,就只有『劍使』追隨的你了。」

皇甫申往冰璃瞧去的目光中帶著點艷羨,又似有所不甘,夏侯儀卻一臉疑惑:「我?」

「夏侯儀,我索性把話都和你講明了。我來西域是為尋找傳說中湮滅的樓蘭,也就是當地人口耳相傳的『幻城』。經我多年查訪搜尋,我發現樓蘭湮滅後的千年間,西域四處發生元象紛亂之事。這諸多異象之中,特別是出現在現世的奇異『幽界』,絕對與不知何故而消失的古樓蘭城有莫大關係。諸多遺物上的『羅喉』的雙蛇紋章,應該也與樓蘭湮滅的真相有所關聯。因此凡是有幽界和異象出現之地,我必定前去調查……」

夏侯儀聞言登時了然:「堡主之所以來到這高昌古城,也是因為此地可能與樓蘭有關?」

「自是如此,我可和五派那群利慾薰心的傢伙不同。他們以為這古城幻障是用來保護奇珍異寶,就不知死活跑來這裡,當真愚蠢已極。」皇甫申哼了一聲,滿臉不屑,末了卻又冷笑道:「……不過咱們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

「三師兄,裡面那妖魔到底是什麼,竟這等厲害?」封鈴笙對皇甫申的修為知之甚詳,此時見皇甫申傷成這樣,不由暗自驚心。

「我也不知。那傢伙躲在鏡子裡的異界偷襲我,刀劍術法俱奈他不得,才會弄成這副狼狽樣子。」

「皇甫堡主你和牠交過手了?」

皇甫申頷首,目光往左首那條隧道一瞥:「就在那隧道盡頭的古怪房間裡。雖說交過手,但我可半點沒碰到牠。看來唯有進入異界,才能與牠實體決一死戰,但那便非我所能。」

皇甫申沉默半晌,看著夏侯儀左手的雙蛇戒指道:「……夏侯儀,如果這是你的戒指,如果你就是傳說中的『祭使』,那一切可能就不同了。」

「『祭使』……」夏侯儀驀地想起神闕宮主的話,登時眉頭皺攏:「皇甫堡主,我只不過是個……」

「別自謙了。」皇甫申打斷夏侯儀的話,話語裡多了些耐人尋味的字句:「我可不是沒聽過你毀了肅州鐵衛軍石塔的事情。……初次與你見面我就有分特別的感覺,那是一種我極其熟悉的『氣味』,錯不了的……」男人那雙黑眸瞇了起來,瞧著夏侯儀的眼神忽地有些疑惑,但隨即消失:「……閒話休提,既然戒指都承認你,那一切就靠你了。如若連你也對付不了裡頭的傢伙,咱們便得全葬身此地。」話雖如此,皇甫申似乎對夏侯儀深具信心,盯著他的黑瞳裡滿是複雜情緒,一時竟連封鈴笙也覺變幻莫測。

「我盡力便是。」夏侯儀頷首,封鈴笙忽道:「儀弟,你們先過去,我在此稍待一會。」

好不容易見著皇甫申,封鈴笙始終難掩心情激盪,夏侯儀等自是了然於胸,便先行離去。

「三師兄……」待夏侯儀等人走遠,封鈴笙輕喚一聲,卻不知說些什麼好。

皇甫申嘆了口氣:「……笙妹,我不是要妳回中原去麼?」

「三師兄!」四下無他人,封鈴笙話中滿是嗔怪:「什麼我都聽你,唯有這件事我不答應!」

「……聽我話,西域不比中原,天瑤名聲在這荒蠻之地不能護妳周全,回中原有二位師兄可以照應妳,況且我一個人就……」

皇甫申話聲未絕,封鈴笙低聲幫他說了下半句:「你一個人就能把事辦得妥當,多了我只會礙事是罷?」

男人沉默不語,卻沒有出言否認。

「我……我可不是跟著三師兄你來的!是…是儀弟說要來解這古城迷陣,是璇璣妹子說要來這找慕容觀主的!我是與他們同行,才不是來這找你!」

封鈴笙的辯解乍聽理直氣壯,皇甫申卻彷彿看見了多年前紫杳峰上那名稚齡女孩。

那時的小女孩也像現在般,眼眶飽含淚水,卻倔強說著她沒哭的拙劣謊言。

皇甫申一雙沉黑的眸子定定盯著她瞧,封鈴笙的頭越垂越低,末了變成一聲嗚咽:「……三師兄我好想你……」封鈴笙抓住皇甫申粗壯的手臂,纖長的手指因胸中滿溢的難受情緒而發顫。

啪嚓、啪嚓。

幾滴清淚落在皇甫申手臂上,滑進剛收口的傷痕裡,隱隱抽痛著。

「笙妹……」皇甫申本欲抬手擦乾她的眼淚,然見全身上下滿是血跡便作罷:「我還是那句老話,妳不能跟我一塊查訪樓蘭。」

「為什麼!」封鈴笙抬頭抗聲,淚顏滿是不服,自己的修為真是淺薄到不堪一提麼?

「因為……」

皇甫申望向她的視線驀地柔和許多,抬指揩去那雙幽藍眸子底下垂掛的透明珍珠。

 

「有妳在身邊,我會心亂……」

「心亂了,我便不能快些查清滅亡樓蘭那股神秘力量的秘密……」

「也不能快些回中原找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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