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森林內捲出,將涼意吹入河州深夜。村裡每扇半遮半掩的窗裡,蠟燭與油燈也歇了,只有草叢裡未眠的蟲子不斷唧唱,聲聲平和。

夏侯儀與冰璃並肩走著,靜靜繞經藥香浮動的李大夫家與堆滿茅草的馬棚,彎過趙二叔曬肉脯的空架子與毛大嬸堆在屋外的五六只胖大甕,兩人在村子的水井旁停下腳步。

「冰璃。」夏侯儀撐在井邊,藍眼浮現月的倒影。

「你相信人一生是由上天命定的麼?」

冰璃長睫顫了顫,沒有回答,因為這問句壓根不是要她的答案。

「我……」夏侯儀把石子扔下井,月在水中破碎:「爹的手札裡寫著,我甫出生便被拋棄在荒野,全因為我是生時不祥的邪異之子,日後必成大害…………冰璃,你相信我以後會危害人麼?」

冰璃低眉歛眼,本想搖頭,最終還是選擇沉默,靜靜聽著。

──這問題,不該由她來替他決定。

「那件襁褓,是爹娘撿到我時,用來裹著我的罷……爹娘之所以把它鎖在地窖裡,想是不願我見到,其實我早已把爹娘當親生父母看待了啊,生而不育的人,我才喊不了爹娘呢……」

夏侯儀眼神飄忽,連說出口的話也無因果次序可言。

「何時來這世上又非我能決定,什麼日後必成大害,如此胡亂斷定一個無辜嬰孩的未來,棄之不顧,難道人生真是區區出生時辰就能決定?我可一點都不想去害人啊!」

「我的未來,難道不是我選擇怎麼走的嗎……」夏侯儀凝視著井裡的月影低低說著,希望已發生的一切可以像水中月,擾動後仍復原如初。

──希望救回爹娘後,他仍然是河州鎮的年輕小夥子,選擇往後是否該繼承父業經商的小夥子。

「……不管你的選擇如何,我都聽你。」冰璃紅瞳裡沒有任何猶豫與遲疑,更沒有絲毫困惑。

夏侯儀微微苦笑,不免羨慕起單純的冰璃,像是月循著日的軌跡,永遠不需質疑自己的腳步與方向。

然而,他始終不是月。

──渾沌的未來,仍在前方等著他選擇。

 

夏侯儀家的主臥室內,慕容璇璣曲臂枕著滿是冰璃姊姊那只手掌的腦袋,同樣難以入眠。

那只纖白的手掌今兒個安慰了夏侯大哥,在夏侯大哥從毒傷中醒轉時,也被他緊緊握在手裡。

慕容璇璣好生羨慕那只手掌。

越是羨慕越是睡不著覺,最後她猛然起身,惱怒起為何這念頭百般纏繞心底。

「……璇…璇璣妹子?」封鈴笙勉強睜開眼,惺忪著問:「這麼晚還不睡?」

「對不住,吵醒妳了……」

封鈴笙打了個好大的呵欠後,迷迷糊糊關心道:「怎麼啦……有事心煩?」

「鈴笙姊……我好羨慕冰…啊沒、沒事…我起床喝冰水……」暗夜裡,慕容璇璣只覺整張臉著實火燙。

「可別嗆著了……」封鈴笙翻了個身,咕噥道:「喝完快些睡,明早還得趕路……」

慕容璇璣應了聲,卻在床上睜眼到天亮。

清晨出發時刻,慕容璇璣睜著發腫的眼,要求夏侯儀別再稱她「慕容姑娘」,聽來既拗口又生份。夏侯儀想了想,便改口喚她一聲璇妹。封鈴笙與古倫德一整天瞧這小姑娘累得險些墜馬,卻還是喜孜孜的,心裡暗笑不停。

 

※ ※ ※ ※ ※ 

 

五騎快馬駝著五張如雲翻飛的斗蓬,在數個炎日的注視下,旋風颳過蘭州、涼州與甘州,進入肅州地界。

城郊茶攤比往昔多了不少,夏侯儀等人鞭著馬翻沙而過,潑了茶客一身灰土,在大排長龍的肅州城門口佇足觀望。

城門口多了盤查的西夏兵士,等著入城的行旅們叫苦連天,卻還是得陪著一同鞏固城禁森嚴。

見兵士們尤其留意往來之人的長相,封鈴笙微覺不對,正要出口阻止,夏侯儀已下馬趨前探視。幾名兵士見一金髮少年走了過來,對視一眼突地握緊兵器,橫手阻住夏侯儀:「……站住!」

冰璃原是不發一語騎在馬上,盯緊靠近夏侯儀的數名士兵,忽見走在後頭那士兵鬼鬼祟祟朝其他同袍招呼,雙眉一挑忽地從馬背上高躍而起,縱身至夏侯儀背後。

士兵們見冰璃從天而降,登時騷然,為首一名隊長朝城牆上貼著的佈告張望幾眼,確認無誤後掄起長刀大喝:「眾兄弟,此人便是告示上的通緝要犯夏侯儀!拿下了!」

夏侯儀心下暗叫不妙,隨手張揮,焚焰離火立朝眾兵士燒去,同時冰璃鬼魅般倏進倏退,兩名衝前的西夏士兵登時喉頭濺紅,慘叫著往後倒斃。

少年快速瞥過,面前七名西夏士兵,城門口處尚有五名士兵剛提起長槍刀劍,城內隱隱傳來嘈雜呼喝,心下一衡量,忙高聲大叫:「冰璃快退!」

冰璃聞聲一揮,白霜暴漲,凜冽劍氣隨著劃過半空的長劍飛出,射向前仆後繼的士兵,趁著敵人驚叫後退,素髮少女如箭飆離,掠向夏侯儀身後。

同時夏侯儀吟畢法咒,寒冬忽地降臨,地面更隆隆作響。眾士兵握緊兵器正自觀望,地下忽然竄出成排堅硬冰柱。

待眾人繞過冰柱群,那通緝犯與四名同夥早拍馬逃得不見蹤影,只餘塵煙漫漫。

 

肅州城外十數里處的林子裡,一夥人正窩藏著討論對策。

「……儀弟,對方勢眾又挾地利之便,咱們先退為上。」

「我…我知道,可是……娘和爹就被關在肅州,我…我實在半刻都忍不住……」夏侯儀適才精準判斷情勢、該退則退,冷靜卻在思及父母後蕩然無存,言下之意竟是想再回頭強行入城。

「夏侯兄弟,這可不能硬來,冒失往城裡去只會中那西夏統領的計策。我聽過很多傳言,赫蘭鐵罕狡猾得像條狐狸,他的老窩是座機關石塔,硬闖是行不通的。」古倫德拍了拍夏侯儀肩膀,幫腔力勸。

慕容璇璣眼睛一轉,忽道:「不如……我們先回甘州罷。」

「甘州?」

「我聽娘說,過幾天諸派要聚集在甘州待齋女下一步指示,光憑咱們五人要進這鐵桶般的肅州城,不大可能強攻而入……」

「此舉容易打草驚蛇,倒不如先回甘州求救,璇璣妹子打的是這主意罷?」見慕容璇璣點頭,封鈴笙正自思索可行性,夏侯儀已斷然拒絕:「璇妹,這是我自個兒的事情,借助五派之力說不過去……更何況朱崇和周浩兩掌門……」話聲未盡,夏侯儀已閉口不語,但眾人都明瞭,磐沙堡前一會,已與紫雲崆峒兩派結下樑子,遑論出言求助,狹路相逢別打起來已不是易事,慕容璇璣登時沒了聲音。

「……儀弟,咱們先回甘州。」

「封姊姊!」夏侯儀大感不悅,拒絕之意滿滿寫在臉上。封鈴笙在他頭上輕輕敲個爆栗,嫣然一笑:「甘州城內可不只中原五派,莫忘了神闕宮眾姊妹與天瑤派的存在。再說此刻進不了城,難道在這荒郊野林睡、捕蟲子來吃麼?如此哪有氣力去跟西夏鐵衛軍拼鬥?」

少年微瞪著眼,雙拳緊握不發一語,沉默良久。

「……就聽封姊姊的罷,回甘州……」

 

幾個時辰後,五人坐在甘州城茶攤內飲茶歇息。

拯救父母未有著落,夏侯儀始終眉頭糾結,鬱鬱不樂,身邊冰璃斂著紅瞳垂首端坐,沉默不語;封鈴笙支頤蹙眉,苦惱著該否向本派尋求協助。慕容璇璣與古倫德面面相覷,也只好假裝喝茶,五人間安靜得尷尬,只有江湖人士高談闊論不斷傳來。

「欸!老闆娘!你們城裡有哪些個出名地方?爺兒們難得大老遠跑來這西域,想瞧瞧有多少新鮮物事是咱們中原找不著的。」一個肌肉盤虯的壯碩男人灌著酒,還不忘與老闆娘閒聊,沾了泥的皮靴大咧咧往長凳一擱,壓得長凳嘎吱一響。

「爺問得好,說到咱們甘州城呀!有兩個地方最是遠近馳名,一個是王老闆的古物店,一個是譚老爹的鐵舖子,這些年來不少外地訪客都是衝著這兩家店舖來的,客倌喫完茶可往城北去,兩個地方都在那兒呢。」老闆娘左手一兜,將整勺湯汁均勻潑在鍋邊瀝著熱油的雲吞上,右手一撈,金黃酥脆的下酒菜滿滿堆在盤底。

老闆娘笑著將酒菜端往客人桌上,邊熱心唱起柳永著名的慢詞《八聲甘州》,一句「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小茶攤是平添風雅,隔壁桌的夏侯儀卻因父母而愁得更深了!

壯漢身邊一個臉色青慘慘的瘦子對騷人墨客毫無興趣,反倒注意上那間古玩店,瞇著眼陰惻惻地細聲詢問:「古物店?老闆娘適才是說那『恆古坊』?」

「是呀……怎麼,客倌吃了閉門羹罷?」老闆娘想也不想,直接就從瘦子不豫的臉色得到答案。

「呔!那老頭忒地無禮!咱家兄弟都還未出聲,便說他那破店沒我倆想要的東西,這不擺明不做我們生意麼!」瘦子還未開口,那壯漢已粗聲粗氣罵將起來。

「哎哎!客倌可莫生氣,那古物店本不接待一般顧客,老闆只與相熟客人交易,也難怪對兩位客倌不理不睬的。」老闆娘收回桌上狼籍的杯盤盞碟,忽又聲音一低:「……街頭巷尾都說往那古物店的人大多非比尋常,兩位客倌還是別牽扯上為妙。」

瘦子一雙細長眼睛轉了轉,游絲般的聲音又從喉間抽出:「……莫說這古物店了,老闆娘何不介紹介紹那譚老爹的打鐵店舖?」

「唉唷,這就對了,說起譚家鐵舖的譚老爹呀!手藝可巧得很,三不五時就有江湖豪客慕名而來。只是這名聲傳得遠了,連西夏軍也托他打製兵器,現下可忙得沒空應付一般生意呢!近來也常見一些外地客人興沖沖進去,滿臉失望出來哩!」

老闆娘滔滔不絕讚揚譚家鐵舖的本事,兩個客人也是頗有興味模樣,只怕在這麼說個三天三夜也不無可能,慕容璇璣拉直耳朵聽老闆娘口沫橫飛,倒也有趣,這時左手邊兩位客人喊著要結帳,登時中斷了老闆娘精采的介紹。

「……師弟,你的毒龍鉤劍非得譚鐵匠才能造麼?」

慕容璇璣聽到著名鐵匠與一件奇門兵器的名字,便好奇轉過頭去。

「當然!我這兵器好不容易設計出來,總不能隨便找個鐵匠草草打就,最特殊的兵器當然得要最有名的甘州譚老爹才能打造出這柄劍的神韻!」

「可是,譚老爹也不曉得在生個什麼氣,聽也不聽便把咱倆轟了出來,這事兒只怕難以委託他……」

「不管怎麼說,我這柄劍非求譚老爹出手不可!不管是要等個十天半個月,總之一日沒得他老人家答應,我便一日不離開甘州城!」

「好罷!咱們先去找家客店,我再寫封短箋給沙州的王師弟,看來得在甘州待上一陣子了……」

兩人說著話越走越遠,兩三下便沒入黃昏市集裡,這邊廂封鈴笙也有了打算:「咱們在甘州待上幾日,待諸派人馬一到,我立即向二師哥商借龍隱璧一用。」

「龍隱璧?」

「那是我二師哥珍藏的法寶,可隱人身形,如要潛入肅州,此寶大大有用。」封鈴笙緊接著按下聲音,解說她的盤算:「若是大張旗鼓強攻肅州,定會驚擾肅州百姓,再者神闕宮不問世事,齋女勢難答應,我又不願兩位師兄出手收拾我捅出的僂子,幾經思量,此事還是咱們五人暗著來。」

「封姊姊,就算潛入肅州,僅有五人又該如何對付赫蘭鐵罕與成千上百的西夏軍兵?」

「儀弟,我以為當務之急,乃是救出令尊令堂,幫老丈報仇一事暫勿貪求。咱們不知令尊令堂被囚於何處,貿然與赫蘭鐵罕衝突,只怕礙著二老的性命,什麼事也做不成,不如確保二老性命後,再尋那赫蘭鐵罕晦氣。」

「封女俠說得對,赫蘭鐵罕的狐狸窩機關多,駐軍也多,我們對地形不熟,驚動對方更容易深陷鐵衛軍石塔。還是悄悄潛入,先把你的父母救出,回頭再用那龍隱璧摸到赫蘭鐵罕房裡取他性命。」

「也只得如此了……」夏侯儀有些頹喪,居然只能繼續等待,真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到那肅州石塔,再學土行孫挖泥掘地,神不知鬼不覺將父母救出!

慕容璇璣忽地想起老闆娘提過的譚家鐵舖,便插口提議:「夏侯大哥,不妨趁這幾日,把老丈的紫金劍拿去鐵舖修修,赫蘭鐵罕還等著這把劍來抹他脖子呢。」

夏侯儀聞言點頭,眾人商議已定,便往客棧落腳去了。

 

當晚,古倫德在客房院落間練槍已畢,慕容璇璣瞧著好玩,也打算習練天法雷咒,然而……

「你這小妮子!把我的槍都燒壞了──」古倫德哭喪著臉怒吼出聲,雙手握著他新買未久的朱纓槍不住顫抖。慕容璇璣召來的天雷不偏不倚打貫長槍,槍頭亮晃晃倒是閃著寒光,只是紅纓燒捲成一團,木造槍桿也通體烏黑,還傳來陣陣難聞焦味。

「啊……人家……人家怎麼知道雷會打在古大哥槍上嘛!」慕容璇璣抱著頭躲到笑彎腰的封鈴笙背後,深怕怒髮衝冠的古大哥就這麼一棒將她打扁。

啪嘰!

槍桿在主人的掌裡碎成數段。

今夜的甘州客棧,喧囂如故,更夾雜著某位粗獷男士的仰天怒吼直上雲端,朦朧的月,亦發蒼白。

 

※ ※ ※ ※ ※ 

 

「古大哥──古大哥──」

古倫德閉著眼急急而走,毫不理會在他身邊鑽來鑽去的慕容璇璣。

一行人慢慢往城北踱去,昨夜突發的降雷事件讓眾人往那著名鐵舖的原因又多了一樁。問明原委的夏侯儀不免失笑,心頭的焦躁不耐與擔憂暫時沖淡了些。

眾人行至鐵舖所在的鬧街時,迎面從左首烏黑鋪子裡走出一高一矮兩個漢子,正高聲嚷著。

「唉,師弟,今日卻連譚老爹的面也見不著,你還堅持非得在譚家鐵舖造你的兵器麼?」

「那當然!古諺說皇天不負苦心人,難說譚老爹是在考驗我身為一個兵器鑑賞設計家的氣量呢!等!當然是繼續等下去!」

慕容璇璣心下一動,這不就是昨日在茶攤擦肩而過的那對師兄弟麼?古倫德這時看見立在陰影處的招牌,上頭草草寫著譚家鐵舖四字,瞧版子被爐火薰得烏黑,處處是火星子燒的焦斑,敢情是用了十來年以上,不禁大喜高呼:「是這裡了!」

兩人聞聲朝來人打量幾眼,除對三名美貌姑娘留上了意,那身形較高的師弟眼尖瞧見夏侯儀腰側配著的紫金劍,突地雙眼放光,三步併做兩步跑了過來,朝著夏侯儀拱手:「少俠腰上這柄劍寶光內蘊,顯非俗物,不知能否借在下一觀?」

那矮子慌忙跟了過來歉聲道:「對不住,在下師弟是個兵器狂,見了奇異兵器總得歡喜個半天,得罪莫怪。」

「不要緊,這柄劍乃長輩遺物,在下年輕識淺,不知其珍異之處,還請尊兄不吝指教。」夏侯儀不以為意,便解下腰間紫金劍遞給那高個子。

高個子將長劍翻來翻去,又在劍脊處敲了幾響,臉帶惋惜道:「這柄紫金劍當初該由巧匠所鑄,本是一把罕有的好劍,只可惜壞成這樣,已經不能用了……」他嘆了幾口氣後忽地臉泛喜色,朝幾人招招手道:「進來進來!」

幾個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跟著進了譚家鐵舖,正為撲面而來的熱氣猛搧風,高個子已抓了個鐵舖夥計問將起來:「這位小哥,你們譚老爺子不是懂得如何鍛打紫金麼?」

夥計抓起毛巾擦了擦不住滴落的汗水,應道:「是啊,可是……就算老爹會,只怕這會兒也不肯動手啦!」高個子一聽大奇:「怎說這話?莫非譚老爹見過太多神異金屬,連這少見的紫金劍也不心動?」

「爺別瞎猜,您近幾日來了好多次,想來也知道老爹近來脾氣不是很好……」

「是啊,今天連見個面都不肯就把咱倆轟出去呢!不知為了哪樁事這般動怒。」

「唉,還不就為了西夏軍麼?自從老爹的兒子阿遠哥被抓進牢裡,他一個月才打一柄劍,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夥計搔搔頭,說出譚鐵匠近來心情鬱悶的原因,眾人這才恍然。

「這可難講,說不定他見了這希罕的紫金劍後,精神就來了。」高個子熱情遊說夥計,心裡暗暗打著算盤:『譚老爹精神一來心情或許就愉快了,說不定連毒龍鉤劍也有著落哪!』正自想得如意,夥計卻是擺擺手,朝後頭打鐵房一指:「要談的話你們自個兒跟老爹說去,他人就在後頭。」語畢便走開做事去了。

高個子轉頭朝夏侯儀一笑,把紫金劍遞回:「聽到了麼?好好說的話,說不定譚老爹會願意幫你修劍,小兄弟可別辜負了這麼一柄好劍!」

「多謝尊兄幫忙。」夏侯儀大喜抱拳,若非這兵器狂從中牽線,只怕他們也得被鐵匠轟出門呢。

「夏侯兄弟,你們進去罷,我得挑根趁手長槍。」古倫德說著瞪了嘻皮笑臉的慕容璇璣一眼。

四人往後進打鐵房走去,溫度較外頭高了許多不說,難耐的燠悶之氣撲面而來,夏侯儀忍不住咳了聲,角落木椅坐著一個精瘦老人聞聲抬頭,兩顆精光矍爍的眼睛在陰暗的打鐵房內炯炯有神,只是掩著一層疲倦與不耐。

「小子,老夫最近沒心情打鐵,拿再多銀子來也沒用,出去出去!」

夏侯儀見還未出聲,譚老爹便揮手趕人,一時手足無措,封鈴笙卻忽地出聲:「譚老爺子,咱們不敢勞您老人家動手,只想拿這柄紫金劍請您看看。」

「管你什麼紫金烏金,老夫不打就是不打……咦?紫金?」老人言語間的不耐叫訝色取而代之,還帶點見獵心喜的興奮,劈手就奪過夏侯儀遞出的長劍:「紫金劍!我看看!」

譚老爹骨節突出的的雙手滑過紫金劍滿是缺口的劍刃,又朝著劍刃吹氣擦拭幾下,脫口讚道:「好劍!」

譚老爹不住翻看紫金劍,言語中甚是動心:「……這柄劍令老夫手癢不已,只是要修這柄劍,需得將劍身燒到紅熱之後,重新展延薄鍛,方能補起缺口裂縫……」老人忽地嘆口氣,神色黯然:「可是紫金這玩意難鎔亦冷,重鑄此劍需連打三天三夜,除非有我兒子幫忙,否則老夫是有心無力。唉,如果阿遠在就好了……」

夏侯儀見修劍有望,思及肅州尚不知生死的父母親,忙出言詢問:「譚老爺子,之前聽夥計大哥提起您公子的事,雖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若我們幫得上忙,必定盡力而為。」

譚老爹斜眼瞥了面前四人一眼,一副未經世事的毛頭小子、漂亮的大姑娘、冷面無言的白髮少女,還有個一臉調皮的小丫頭,心下料想又是個初出江湖的小子大言不慚,便冷笑道:「……幫忙?這說來容易,就看你們有沒有膽去幹了。日前鐵衛軍統領以高價要老夫替他的軍隊造刀劍,老夫厭惡這魚肉百姓的蠻人,當下一口回絕。沒想他竟然暗定奸計,捏造細故將我兒定遠關進肅州大牢,藉此要脅我幫他打造兵器。」

「老爺子可是說那赫蘭鐵罕?這惡棍到底害過多少人!」

「嘿,自西夏軍拿下甘肅涼三州後,鐵衛軍橫暴貪斂,誰人不遭他害過了?」

夏侯儀忙開口解釋道:「說來湊巧,晚輩家中也受那赫蘭鐵罕之害,他將我爹娘關在肅州石塔之中,想必與前輩的公子同在一處,晚輩本想前進去營救父母,順道營救譚前輩公子自是絕無問題。」

「有這種事?」譚老爹聞言大感訝異,這金髮少年竟惹得赫蘭鐵罕動手將其父母關入根據地肅州石塔,言語間又不畏懼鐵衛軍統領的身分地位,說不定有著驚人藝業,譚老爹心下打量:『這四人不知什麼來頭,姑且一試,死馬充作活馬醫罷!』

「阿遠應是被他關在肅州石塔底下的地牢,老夫要的很簡單,只要你們能把他救出來,別說一柄紫金劍,十柄我都修!」

四人聞言大喜,封鈴笙心下一動便問:「老爺子可有何門道摸進肅州?若能進城,其餘事便簡單多了。」譚老爹沉吟片刻後道:「……有了,最近老夫有一批貨要送往鐵衛軍石塔,可以在木板底下加個夾層,讓你們躲在底下混進去。」說著又一臉狐疑:「鐵衛軍鮮少打仗,不知搜購這麼多兵器要作什麼用途……罷了,此事不重要,若你們能藉機混進石塔,多半就有機會闖進地牢救人。」

「既是如此,此事就拜託譚前輩安排了!」

「嗯,那柄紫金劍便交給我罷。既然你們有心幫忙,老夫可不想佔你們的便宜。不知小俠們如何稱呼?」

夏侯儀四人與譚老爹見過名姓,譚老爹扳指算了算日子,便道:「夏侯公子,三日後運送車隊便會到達,這幾天便請你們待在甘州等候了。」

「好的,我們目前落腳在甘州客棧,譚老爹有事儘可來找我們。」

 

沒料往鐵舖一趟,潛入肅州之事大有進展,夏侯儀精神提振不少,回客棧的途中便急忙與封鈴笙、古倫德商討起來。

雖有譚老爹車隊之助,得以混入石塔內部,然救人仍以隱密為佳,到時再用龍隱璧救出夏侯儀雙親與譚志遠便是。只是入塔容易出塔難,眾人藉由車隊入塔,卻也少去先行探查退路的機會。封鈴笙決定再向師兄商借脫身用的法寶器具,雖說師兄珍愛寶貝如同性命,為了萬事妥當,纏也要把它纏來!

眾人議罷,忽地發現慕容璇璣不見蹤影。夏侯儀等一驚正要喚人,冰璃抬手指了指客棧暗巷入口處,只見她正躲在牆邊探頭探腦望向巷裡。

過去一問,原來慕容璇璣適才眼尖瞧見暗巷裡幾個遮頭掩面的漢子鬼祟交談,天生耳力聰敏的她,斷斷續續聽到幾個字眼「統領」、「石塔」便留上了意。一運起真氣力貫雙耳,登時將幾人對話聽入大半:「……是不會錯的,應該會在這幾日內,沿著天山南路……經過甘州,沒有帶兵馬護衛。只要……此地以西……北麓附近的沙漠中埋伏,應該……斬獲。」

「……如此。……派咱們裝成尋常莊稼漢埋伏在此……偽裝……盜賊下手,便萬無一失。」

「當然,這樣……推給沙漠盜賊。否則……和殿下之英明,萬一……疑到統領頭上,豈不弄巧成拙?」

「……大人才智豈是咱們能比。……」只探聽到此處那夥人便結束談話,往巷子裡左拐右彎,登時走個乾淨。

封鈴笙沉吟道:「這些傢伙到底想做什麼勾當,弄不巧和赫蘭鐵罕有關……左右無事,咱們不妨去探探罷?」其他人自是無意見,但是那夥人已走個沒蹤沒影,眾人只好循著對話所提方位追查而去。

     
開啟主選單
       
下一章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