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穹八方,熒兮諸雷,瞬聚……」招電引雷的咒言法訣自封鈴笙與慕容璇璣口裡流洩,一字一句震動天地間無數靈氛,紫金之氣唱和般急速聚攏。從無接受術法訓練的沙漠盜賊,僅是暗自詫異為何突地寒毛直豎,無人警覺闇夜天空早已烏雲遍佈,雪白刀光依舊一道道劈向銅牆鐵壁般的素綢索帶。

轟隆隆……

隱隱地,有聲響傳來,敲著沙暴崩跌般的沉鬱戰鼓。

殺殺殺──

彎刀毫不氣餒,持續斬向迴旋速度忽減的白索。

劈啪──

天地間白光猛然爆閃,綠洲營地每個陰暗角落秋毫畢現!

甫出生便在大漠飽覽荒沙氣候的盜賊們,曾幾何時見過降雨前奏的閃光?但為生活艱難而培養出的警覺意識所驅,盜賊們本能抬頭,看向隱藏巨大危機的夜空。

在十數雙疑惑眼前攤展的,不是滿空閃爍的星子,亦非適才仍高懸中天的皎月──無盡烏雲奪下夜空宰制權,隱隱白光從墨黑雲層裡透出,不祥似索命雙無常!

「雷引之術──」

伴隨著咒言結束,雷道天法驟然發動,烏雲急速湧動,倏地,夜空割裂!

劈啪啪──

天雷鳴動!

紫色電光無聲咆哮,似毒蛇自沉鬱天際竄出,劃著急遽兇猛的軌跡直擊地面,毒牙咬嚙的目標,直指呆然無措的沙漠盜賊!

轟隆隆──

後至雷聲此刻才擊響震懾人心的鼓鳴,在盜賊們慘嚎伴奏下,綠洲上演一幕幕術道之士祈求的天罰處刑!

平地焦雷垂直貫穿數十名盜賊,於天際與大地間搭建紫蛇肆虐的橋樑;雷殛聲量微小卻真確無比,瞬間焦黑的軀體具具驚心怵目。僥倖避過天雷的三兩盜賊雙腿發軟,睜著不敢置信的眼神呆立當地,任憑掌裡彎刀鬆脫,插入因雷擊而自然散發異味的沙堆中,全然失去戰鬥能力。

封鈴笙與慕容璇璣咒語吟罷,突地聽聞夏侯儀驚叫急喊,砰地一聲巨響隨之而起!兩人急速回頭,正瞧見兩柄兇猛開山斧正狠狠砍落冰璃頭頂,夏侯儀也遭數名盜賊纏攻,情勢不妙!兩人也顧不得尚有幾名漏網之魚,連忙奔赴支援。

 

電光石火,危機兜頭砸落,背景是少年驚喊烘托──

冰劍全力上迎,擋格猛然斬下的開山斧──

碰觸瞬間,噴濺的不只是猛地掀翻的黃沙,還有纖弱玉掌綻裂而灑出的鮮血。

一滴、一滴。

落在回復平靜的黃沙上,朵朵都是赭紅艷麗的血花。

啪嚓。

啪嚓。

天地一時為之靜止,僅剩紅色血液墜落的微聲。

彷彿嫌寂靜無能昭示他的優勢地位,阿爾泰巴冷笑著施加壓力,粗壯手臂青筋爆起,凜冽劍身格格呻吟,密集連響如冰珠擊地。

托住冰劍的雙手微微顫抖,冰璃卻仍面無表情,彷彿掌上傳來的痛楚全是不相干人的感受。朱紅瞳裡映滿對方魁梧身影,冷笑亦全收入少女眼底,威脅兵臨城下!

「冰璃姑娘──」夏侯儀心下發急,前頭數名盜賊卻阻住救援的道路,少年雙眉一軒,數朵紅蓮接連揮擲,迫開敵人同時,彼方情勢再度生變!

阿爾泰巴忽地矮身,斧上壓力驟然放輕,猛地橫腿勢若雷霆一掃!冰璃閃躲不及,竟給狠狠踢中側腹!

──痛,急遽而猛烈自體內漫溢全身。

饒是少女平素情緒不起波動,臉龐也現出痛苦之色,悶哼一聲身形往旁急飛!

得勢不饒人的盜賊首領腳下使勁,雙斧揮舞銜尾追擊!

纖弱身影往遠處營帳飛射,強忍住五臟翻轉痛楚的冰璃覷準帳棚旗桿,左掌於雙方交錯時刻準確伸出,穩穩抓向旗桿以止住去勢。半空中藍影扭腰使勁,以單臂為支點旋了兩圈抵銷遭踢巨力,落地瞬間胸腹難受感急速上湧,冰璃腳底一軟單膝跪落,右手幻劍拄向黃沙四散的地面,左臂更是隱隱生疼,尚來不及喘氣雙斧卻又兇猛斬至!

危機再度迫近,冰璃勉力提氣後躍,銳利斧鋒險險自鼻端橫過,勁風刮面如刀,割斷銀絲數縷飄飛風中,被雙柄亂舞開山斧絞得寸碎!

奉行趕盡殺絕紀律的阿爾泰巴,毫不放鬆持續進攻,勢要將少女立斃斧下;遠方夏侯儀三人心下大急,手底更是加緊速度擊殺僅餘的數名盜賊。霎時間火焰天雷俱起,盜賊們嚎叫著奔赴地府,臨死前的慘嘶聲不絕於耳,卻難入殺紅了眼直追逼冰璃的盜賊首領耳中。

開山斧鋒反射的清冷月光數度掠過藍衣少女臉龐,她左閃右躲,以詭秘如異族樂舞的步伐於猛烈攻擊中穿來插去,藉機調適紊亂的真力,衣袖雖被勁風劃破數處,胸腹間不適感卻也緩緩平復。察覺敵人意圖的阿爾泰巴,殺招連連使出,絕不讓敵人有喘息的機會。

追逐半晌,冰璃瞳眸裡朱色乍地一濃,週身亦泛起綠芒點點。

此時開山斧翻沙越土朝下盤直掃過來,冰璃後蹬趨避,忽起狂風刮過,藍袍不住飄動,少女直似隨風而去,卻倏然凝在半空!

阿爾泰巴不懼少女異狀,使勁吃奶力氣將右手鋼斧直砸向半空中的冰璃,此時她忽地抬劍劃出圓弧,絕麗臉龐立時罩上一層慘青!

「幽劍‧鬼獄。」

 

※ ※ ※ ※ ※ 

 

馬蹄踏在逐漸散去熱氣的黃沙上,坑坑巴巴留下一行向黑暗延伸的痕跡。頂空點星俱無,連銀白圓月亦失去蹤影,天地間沉鬱鬱只有馬蹄濺起黃沙的聲音。

離北山綠洲約莫三十丈開外,一隊斥侯總算回到營地,領頭的男人嘴裡不自禁吹了一聲口哨,喜形於色。

回首三兩句彼此戲謔,嘎然而止於前方營地裡突地沖天的瀲灩紅光。

那紅,直如殘殺敵人時滿目血腥。

紅光沖天一瞬即逝,警覺心陡地高漲的全體斥侯噤聲策馬;疾行之餘,四十支油亮好箭早已從箭袋抽出,只消彎弓搭上,便是一帖閻王鎖命。

 

※ ※ ※ ※ ※ 

 

凝在半空的冰璃週身溢散磷光,隨墮地身形牽曳詭異碧芒,封鈴笙彷彿又看見了迦夏祕窟中喋血而舞的白髮少女。

阿爾泰巴雙斧揮砍,全不懼怕對方妖幻劍技,堅硬巨斧確實割裂每一個飄忽敵人,卻始終與真實失之交臂。越戰越驚的盜賊首領,拼了命把週身守得滴水不漏,目光鎖緊了海市蜃樓般的妖異少女。

點點綠光中,血暈隱隱浮動,隨白髮少女一對朱瞳轉趨深紅,劍氣倏地飛出,於沙地橫刻劍痕一道,阿爾泰巴身前頓時黃沙暴射!

「什、什麼──」

細針似的紅色劍氣成排飛射,根根對準肉靶週身,體型龐大的阿爾泰巴照單全收,身陷艷紅的針山地獄!

猛烈攻擊連綿不斷,被全身疼痛喚回一絲神智的盜賊首領驀地掄斧反擊,左手巨斧對準最後一道血牆般直飛而來的劍氣就是力斬!

劍嘶聲破空,蘊含幽垠血獄之力,饒是身經百戰的精鋼開山斧也難攖其鋒,鏗然金屬裂損聲響起,斧鋒竟被深紅劍氣斫開,狠狠削去半截!

危機一瞬,阿爾泰巴連忙偏頭,銳利劍氣恰從頸邊劃過,殷紅熱血立時迸出!若是遲個半秒,便得落個身首分離的下場,阿爾泰巴雖武勇過人,卻也嚇出一身冷汗,腳下急忙躍開,隔著兀自燃燒的篝火與冰璃對峙。

 

越過高丘,同伴們或趴或臥的屍體赫然出現,每個斥侯俱是目光一縮。

居高臨下望去,營地裡除了熟悉的帳蓬外,還多了幾名陌生人。從殘存夥伴充滿殺意及懼意的目光中,斥侯們立知這幾人是敵非友。

「老大在那!」一聲低喊,全體斥侯的目光瞬即聚集篝火邊對峙的阿爾泰巴與冰璃身上。唰地聲響,彎弓、搭箭一氣呵成,二十枚閃爍寒光的利箭對準了四名不速之客。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冰璃毫不思索立即後躍,護在奔赴過來的夏侯儀身前。

阿爾泰巴見敵方自行聚合,臉上突現冷笑,快速退出弓矢射擊範圍同時高聲下令。

「放箭──」

與急勁箭矢破空聲同時響徹夜空的,是封鈴笙與慕容璇璣的雷引咒言,清朗的焚炎法訣遲了半分亦共赴盛會。但吟誦時間終究拖長攻擊步調,滿空雷電隱隱,黃沙亦憑空冒出火苗,焚炎之陣即將燃地時刻,漫天箭矢已落。危機空降,冰璃手中幻劍隨之而起,藍影倏忽來去,忠實擋下挾惡意直飛而來的任何一支箭矢。

招雷天法咒文吟誦未絕,慕容璇璣卻驚見了一抹寒光穿透冰劍防禦圈直射而來!朱衣少女側身急閃,利箭險險從肩上飛過,削開絹衣也劃破了未曾傷過的嬌嫩肌膚。

「好痛──」自小嬌生慣養,慕容璇璣眼淚險些滾了下來,不自覺抬眼尋求安慰,卻看見封鈴笙亦中斷唸誦咒文,揮舞白索擊歪穿越冰劍劍網的流矢。警覺此刻不是撒嬌時刻,慕容璇璣縮身往白索後一躲,嘴上持續招雷引電,眼底下意識窺探夏侯儀兩人是否受傷,入眼卻是箭矢整整齊齊排成一圈,全數於護住金髮少年的冰璃前斷折墮地。

──威脅你的任何危險必得我將之阻攔。

少女正自猜測冰璃姊姊是否夏侯大哥專屬護衛,蓄勢待發的烈焰驀地騰空而起,火牆般阻住漫天箭雨,焰火燎燃中一抹藍影急速朝斥侯隊撲去。

──有害於你的,與你為敵的,我必將之除滅。

「冰璃姑娘!」夏侯儀擔憂的高喊,失聲於下一波箭雨中,冰璃已單劍衝入斥侯群中。

白髮少女武技為盜賊首領平生所見第二人,盯緊她一舉一動的阿爾泰巴自將適才箭雨攻防收入眼底,心下大膽猜測擊敗她的關鍵就在其全力守護的少年身上,腦裡計謀立生!

藍影衝前,半數斥侯立即拋弓擎刀,短兵交接敵住對方同時更逐漸圍攏,欲仗恃人數優勢擒殺來襲少女,雪白刀光猛地淹沒冰晶鎔鑄的幻劍。

白髮少女一時脫身不得,阿爾泰巴見機不可失,吐氣沉聲雙手一掄,將僅剩的開山斧猛力擲出,直取誦畢火咒的金髮少年!

巨斧才剛離手,一旁突地傳來巨響,幾名圍戰斥侯朝外彈飛,手中彎刀俱只剩下半截,本該困戰其中的白髮少女卻是雙手橫持冰劍,意態恬靜佇立當地。

驀地慕容璇璣與封鈴笙齊聲驚叫,冰璃回首一望,臉色立變;週遭斥侯只覺微風輕拂,前刻悄若處子的白髮少女已脫兔般離開圍戰圈回身救援。機警的斥侯們見敵人自行離去,銳箭隨即上弓,對準白髮少女的背影直射!

數十支箭翎甫脫離弓弦,迴旋巨斧已激起黃沙四濺,勁風大作,態勢狠惡朝夏侯儀直飛,宛若噬人猛虎出閘,刃不見血絕不返還!奪命凶器來勢洶洶,金髮少年閃身趨避,無奈手腳敏捷難敵盜賊首領全力攻擊,手臂一涼,竟給狠狠刨去大片皮肉!

血,噴泉般濺射,淋漓渲染白袍!

從未領受過的痛楚自傷處蔓延開來,夏侯儀慘叫一聲隨即跪倒,只覺眼前金星亂冒!

 

…………

「穹穹八方,熒兮諸雷──」

──誰在喊些什麼?

「快放箭!」

──肩膀在痛,但不打緊。

「雷引之術!」

──重要的是,你受傷了。

「殺了他們──!」

──彷彿曾看見相同的場面。

──同樣灑落遍地的鮮血與倒落的身形。

 

夏侯儀頹然撲倒,眼看著便要埋首黃沙,卻於昏厥前刻被接入一雙纖細的臂彎內──急速飆至的少女素髮紛飛,臉色蒼白一片,肩上羽箭顫巍巍晃動,藍裳已泛起血紅她卻毫無所覺。

「冰…冰璃姑娘……」鮮血自夏侯儀手臂傷口汩汩流出,順著袍袖下落,經年長旱的沙漠頓時溼潤成灘。

擁著夏侯儀跪坐沙地,冰璃手指輕顫滑過濡濕衣物,立即染上觸目絳紅,金髮少年疼得冷汗直冒,冰璃櫻唇也失去血色。

 

血……

你受傷了。

是我保護不力。

這是不允許發生的。

──『我是你的劍使。』

「璇璣妹子,快去幫儀弟治療!這兒交給我應付!」

──『立於你身前,阻絕一切危險與威脅,是我責無旁貸的使命!』

「好、好的!」

──我明明承諾過你啊……

 

四周天雷驟落,冰璃一對朱瞳裡映滿夏侯儀幾欲染成紅衣的白袍,腦海裡不住迴蕩著自責的聲音。

「……姊……」

嘈雜聲響充耳不聞,白髮少女僅是呆楞瞧著滿手鮮血,視野裡到處紅得怵目驚心!

「…璃姊姊!」

一雙手臂橫入眼前,目標直指昏昏沉沉的夏侯儀,冰璃遽然一驚,抱緊了懷裡的他,紅瞳直瞪向來人,幻劍亦警戒地橫擱身前!

「冰璃姊姊?讓…讓我治療夏侯大哥好嗎?」慕容璇璣一身朱衣乍然闖入血腥的紅,冰璃呆了半晌才回神,抬頭瞧瞧她滿臉擔憂,又垂首凝視不醒人事的他,遲疑片刻才微微發顫地讓夏侯儀平躺黃沙之上,慕容璇璣立即誦唸起鎮傷療痛的咒言。

「靈兮神氣,癒流傷轉,楔跋邪除……」白光自慕容璇璣捧起雙掌中泛發,無數靈氛活潑跳躍,她手腕一轉輕覆兀自淌血的傷口,咒言持續唸誦,靈異神光越發明亮,鮮血亦減緩流速。

溫暖光芒覆蓋傷處,劇痛立減,夏侯儀輕哼一聲醒轉過來,天幕依舊黑暗,身邊卻多了兩張擔憂的臉龐。

「謝謝妳……慕容姑娘……」夏侯儀點頭向慕容璇璣道謝,轉頭眼裡卻映入冰璃依舊蒼白的臉色。

「冰璃姑娘……我沒事……」夏侯儀出言安慰,驚見冰璃肩上赫然插著一柄羽箭:「冰璃姑娘!妳的傷……啊!」夏侯儀起身一個動作扯動傷口,鮮血再度迸流!

慕容璇璣連忙攙住夏侯儀:「夏侯大哥別亂動,傷處還未收口呀!」說著加速療程,掌裡白光亦發熾烈。瞧著夏侯儀修眉揪緊,冰璃朱瞳閃過愧疚,既而秀眉一挑,緊握冰劍轉身再度邁入戰場。

──毅然決然地。

 

魁梧的盜賊首領此刻萎頓在地,一臉不敢置信。

驟落雷光形成白龍肆虐,瞬間奪走弟兄們的呼吸,曾經一起縱橫大漠的黝黑臉孔上,每對燒焦的眼都含著恨,瞪著遠處迴掌收勢的綠衣女子。

『可、可惡……』雷電餘威仍在體內亂竄,阿爾泰巴一身橫練肌肉從未如此刻般不聽使喚,劇烈麻痺讓他連站起身來的力量都欠奉。

「阿爾泰巴,你的同黨已盡數伏誅,莫要再做困獸之鬥!」

「哼……」

「還不快把宮主下落和那『堡主』意欲為何全盤說出!」

「……嘿,我阿爾泰巴雖不識字,卻也曉得幾分氣節道理,就算你們把我剁成碎肉,俺也不會吭半句話,要殺便殺罷!」

「你……」對方嘴硬,封鈴笙正自皺眉,冰璃卻提著冰劍走來。「咦?冰璃姑娘?」封鈴笙脫口喚道,冰璃卻置若罔聞,逕自走向跌坐在地的盜賊首領。

見她絕麗臉龐寒雲遍布,冰劍又緊握在手,封鈴笙暗叫不妙。瞧這般殺氣騰騰,阿爾泰巴處境堪慮,要讓冰璃就此宰了唯一的消息來源,小宮主的去向只怕也沒了著落,可叫喚幾聲卻沒讓她腳步停下半分,封鈴笙一發急,忙對後頭夏侯儀連使眼色。

在慕容璇璣全力施治下,夏侯儀傷已暫無大礙,見狀忙趕了過來:「冰璃姑娘!」這一喚果然奏效,冰璃腳步登時停頓。「儀弟,快去阻止她!」封鈴笙低聲囑咐,手底推地夏侯儀踉蹌幾步,不自主走到冰璃身邊。

「冰…冰璃姑娘……妳…妳這是……」夏侯儀期期艾艾指著幻劍問道,哪知冰璃卻是睜著一雙紅瞳無言回視著他。

「呃…妳…冰璃姑娘妳莫不是要殺了這名盜賊首領吧?」

冰璃眼眉一斂,卻是默認。

「這不好罷……齋女還得著落在他身上呢。而且……」夏侯儀瞥了眼冰璃肩上的羽箭:「妳的傷儘早讓慕容姑娘治療比較好……」少年手臂的血漬已逐漸乾涸,少女肩上的傷口仍猶濕潤。

冰璃沉默半晌,忽道:「他傷了你。」

「我?」夏侯儀指著自己,一臉困惑,旋即撩起衣袖,露出手臂:「我傷不礙事了呀。」略嫌細瘦的膀子上傷處已收口,紅腫斧痕仍猶蟠踞。

「……他做了不該做的事。」冰璃秀眉挑起,眼底再次凝結殺意。

「是…是呀,他綁架齋女確實不該……」

──不遠處封鈴笙險些暈倒。

冰璃頭一偏,不再答話,越過夏侯儀步向跌坐在地的阿爾泰巴,幻劍緩緩擎起。「冰璃姑娘!別這樣!」見勸告失敗,夏侯儀情急之下忙抓住冰璃手腕,阻止幻劍煌熇再飲人血,卻驚覺少女手掌冰涼得可怕。冰璃微微一頓,將劍換至不受阻止的左手,了無停止之意,劍上霜氣更濃更重,凍得夏侯儀直打哆嗦。

阿爾泰巴抬眼望去,正對上那雙豔紅朱眸。

眸紅,面白,如罩寒霜。

──他看見自己支離破碎,死白的斷骨沉沒血泊之中,以及一柄狂舞亂斬的妖異冰劍。

「夠了!」夏侯儀猛然扳轉冰璃雙肩,強迫她的視野離開阿爾泰巴。

一時間,風止聲,沙止飄,人無言。

「啊!抱歉!」夏侯儀臉一紅,連忙放開緊握冰璃雙肩的手。

「……他傷了你啊。」仍然是單純的理由。

──是我的錯。

「我真的不礙事。冰璃姑娘,莫要殺他好麼?」

──你連一點彌補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只因為那名齋女?」冰璃臉色一黯,夏侯儀登時張口結舌:「呃……是…不是……」支吾了半晌,卻聽一聲:「……謹遵諭命。」冰璃已悄悄收劍,垂首靜立一旁。

夏侯儀正自手足無措,封鈴笙適時插進話來:「璇璣妹子,箭傷入骨頗為麻煩,妳先幫冰璃姑娘鎮傷,待處理完那名盜賊首領咱們再來拔箭。」見夏侯儀一副窘樣,忍不住賞了他一顆爆栗。一旁慕容璇璣忙吟誦起療癒術法,冰璃卻蹙著眉沉默不語。

「要殺就殺,別想從我這套出什麼!」見綠衣女子踱過來又是一副盤問模樣,阿爾泰巴索性閉起眼不予理會。

「……阿爾泰巴,你果然有骨氣,咱們敬重你是條鐵錚錚的漢子,今日也不與你為難,你快走罷!」說著素手捏訣朝盜賊首領一揮,又向眾人使了個眼色。

阿爾泰巴眼睛倏地睜開,斜視著面前一臉誠摯的綠衣女子:「妳說什麼?」

「我們中原武人最注重氣節,況且取走你性命對齋女下落毫無所助,既然你打死不說,和你在這瞎耗也是多餘,快趁我們改變心意前快走罷!」

「……哼,後會有期!」盜賊首領雖覺事有蹊蹺,遲疑一陣後仍掙扎起身,魁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逐漸亮起的天色中。

「封姊姊,你放走他有何打算?」

「這事兒緩些再說,咱們先替冰璃姑娘拔箭療傷罷。」說話間領著眾人走入原先窩藏的營帳,尋了塊乾淨地方便示意冰璃坐下,又喚慕容璇璣去準備潔淨的布,一抬頭見夏侯儀竟杵在營帳內等候吩咐,不覺一瞪眼:「儀弟你出去!」

「咦?」

「還咦什麼,冰璃姑娘可是女孩兒家呀!傷在肩上可得褪衣,你是要趁機佔人家便宜是吧?還不出去看門!」

夏侯儀俊臉瞬間酡紅,急急閃出營帳顧門去了。

待療完箭傷,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的事了,待處理過血跡斑斑的布條後,夏侯儀回到營帳內。

「封姊姊,現在總可以說了吧?你把那阿爾泰巴放走必定不單純。」

「呵,見他這般蠻勇,我早料得他不會說,與其和他在那乾耗,不如另尋他法。我偷偷在他身上下了本門的千里追蹤法咒,以後不論他到哪兒,只要放出符咒折成的紙鳶一路追隨,怕是天涯海角也無所遁形。」

「原來如此,想來他遭遇此敗之後,定會回大本營向那堡主回報,咱們正可尾隨其後,伺機救出齋女。」

「不錯,只是那阿爾泰巴此刻必定懷疑我們跟蹤,想來不會馬上回到老巢,而大家也都累了,咱們先回涼州休息一番,等時候差不多了,再放紙鳶追蹤。」

「哇,鈴笙姐好厲害,有這麼多神妙法門可以用。」慕容璇璣滿臉佩服,大眼睛裡閃爍著好奇與興奮,封鈴笙眨了眨眼,輕點她的額頭:「不過是些小技倆,要讓我兩位師兄知道,定然唸我不知長進,只曉得用些小術法。在此地多待無用,咱們這就走罷!」

一行人掀開營帳布簾走出,大片陽光張狂鋪灑全身,照得人神輕氣爽;眾人環顧四週,篝火餘燼與箭矢彎刀四散,斃命的諸多盜賊經一夜風吹沙掩,已隱沒了大半個身子,昨夜一場惡戰宛如隔世。

「鈴笙姐,這些賊人就任他們舖屍荒野嗎?」彼此雖為敵人,但人死怨消,慕容璇璣反倒動了惻隱之心。

「嗯,照理該是掘個坑將他們埋葬,只是屍體數量不少,咱們又疲累不堪;大漠之地瞬息萬變,誰也拿不準下一刻會發生何事,不如放著讓他們回歸自然罷,要不是就此被風沙覆蓋,就是任由兀鷹啄食……」

「啊,給鷹吃?這不是殘忍得緊!」見慕容璇璣臉上不忍之色更重,封鈴笙忙開導道:「據傳在西南地方就有這種『天葬』習俗呢,對這群在沙漠裡生長的人而言,或許更適合也說不定……」

「啊,我也從書上看過,據說讓鷹鷲吃得乾淨,死者靈魂才能升天。」四人邊閒聊邊往昨夜牲口歇息處走去,沒料忽聽一聲鷹唳繚繞天際。

「啊!這麼快便有兀鷹來啦?」眾人吃驚之餘抬頭觀視,卻只見長空中蒼鷹單飛,不似書中所載成群盤旋。封鈴笙凝聚目力,將蒼鷹形體瞧個清楚,不由地咦了一聲:「朔方?」那鷹宛如察覺似的,雙翅一斂直往眾人所在之地飛來。

「不妙……莫非師兄們已經來了?」封鈴笙正自咕噥,名喚朔方的蒼鷹已急速飛近,瞧牠雙翼舒展搧動,銳利鷹眼精光四射,端的是神俊非凡!

朔方落在封鈴笙手臂上顧盼自得,夏侯儀等人正自讚嘆,待封鈴笙從鷹爪上解下傳書,朔方隨即振翅,再度滑入萬里無雲的蒼天,頃刻間僅剩遠方幾不可見的黑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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